一片江水滔滔声之中,伴随着略显局促的槖槖靴声,温廷舜劲步行前,待行得近了,他眸色深凝,真切地看清了这一柄软剑的具体面目。
是在大半年前,他送予她的一柄软剑,乃是雌剑的质地,与他潜掩在袖袂之中的雄剑,乃是配对的。
故此,温廷舜绝对不会认岔这一柄软剑,假令这一柄软剑,真真是所送给温廷安的那一柄,那么,这握剑之人,不就是——
温廷舜心?脏空茫好了一瞬,遽地掣步朝前,敛声屏息,将淹没江水之下的人儿解救上?岸。
甫桑与郁清亦是趋步上?前,去捞救湮溺于水下的温廷猷。
本以为?落水的只有两人,哪承想,当温廷安与温廷猷被救上?筏舟的那一瞬间?,他们震撼地发现,温廷安的右手紧紧牵系着另外一个身?着官袍的少年,而这第三?个少年的右手上?,又牵系着第四个人,这第四个人手上?亦是牵系着第五个人。
这五个少年,竟是以这般一种姿势,紧密地相牵在了一起,没有被珠江的飞湍瀑流,所猛烈地冲散开去。
好巧不巧,除却?温廷安,这余下的四人,俱是温廷舜所认识的。
温廷猷乃属他的族弟。
吕祖迁和杨淳俱是曾经九斋之中的朋辈。
周廉是温廷安的同僚,过去亦是打过照面。
虽然眼前是一幅堪称是默画的场景,没有任何注解与旁白,但温廷舜已然对他们遇害前的处境,隐微地猜着了好几分。
温廷舜的目色深深定格在了怀中人身?上?,眸色黯得可以拧出水来。今昼,他之所以会心?神?不宁,原来,她是真的出事了。
温廷安的发丝,缭乱地覆于额庭之上?,掩藏在发丝之下的是一张苍白如纸的冷湿面容,身?上?的官袍亦是被江水浸湿了个彻底,因此,显出了明晰显著的女子轮廓。
这一幕,教迎首赶上?来的温善鲁与温善豫见着了。起初,他们拨开重重围观的船民和官兵,是见到了搁放竹筏之上?的温廷猷,他陷入了阒寂的昏厥之中,甫桑给他拭了拭腕脉,蹙眉道:“他脉象虚浮不支,内气紊乱已极,是中毒之征兆,不过,尚有一息尚存,若是迟救一步,这性命怕是危在旦夕。”他们闻罢,俱是震悚不已,不过,听到温廷猷还?有救,他们不由?暂先舒下了一口凉气。
接着,他们便?是看到温廷安,头一眼,整个人亦是受惊不轻,“安哥儿他……居然,是、是个女子?”
待他们真正?反应过来,又心?急如焚地问道:“大少爷可要紧?”
因是暂时无法接受这堪比暴洪袭身?的真相,两人对温廷安的称谓,俱是没有变化。
这厢,温廷舜解下身?上?的玄纹大氅,将它?严严实实地披裹在温廷安身?上?,俯身?抻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散落滑坠在毛氅之外的,是一只尽是鳞伤的手,上?边拢共覆有四道刀伤,伤口一道比一道要深,血渍由?稠红凝涸成青紫。
她身?着的官袍上?,亦是蘸染有小片的污血。
在他面前,她极少会有如此狼狈、脆弱的行相,毕竟在温廷舜的心?目之中,她是该被呵护在心?尖上?的人儿,并且温廷安秉性柔韧,性格坚强,遇到任何事,总能想尽各种法子化险为?夷,至少畴昔他与她完成阮渊陵所交代的任务时,她总能巧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教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他忽略了一桩事体——
温廷安她,终究也有撑扛不住的时刻。
他细致地拭了一拭她的腕脉,脉象孱弱,内气几近于破碎紊乱,但她仍旧是有一息尚存。
“还?好。”还?好,她还?有一口气在。
温廷舜俨若一个劫后余生的人,心?中一直悬着的巨大磐石,此刻终于安稳地落了地。
他委实无法想象,若是这一艘官船,迟行了那么一步,或是晚行了这么一段时刻,若是他没有适时发现那一柄软剑的存在,若是那一柄软剑,被从中下游冲涤至下游的时候,没有被石岩洞旁逸斜出的树枝卡中,那么她很可能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