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睿说道:“母妃最喜欢冬日腊梅,正巧母妃死于冬日,儿臣每日都会来这里捡几株被风雪砸落的腊梅,挑拣着给插在瓶中赠给母妃。只是今日忘了关窗,那些腊梅全被吹得七零八落,我心想母妃应当会不高兴,便又赶紧跑来再捡几株。”
隆熙帝安静听闻着,此下才想起来惠妃已然去世了,前些时候他病得严重,都将这事给忘记了。再看看眼前这才十岁的孩童,当真可怜,他说道:“为何要捡,既然惠妃喜欢,你摘了去,好看许多,还能多放些日子。”
李昭睿说道:“御花园的一草一木都是父皇所有,我怎么能折了父皇的花。梅枝长得如此之高,儿臣也够不着,掉在地上的腊梅依旧格外漂亮,儿臣捡一些回去便好。”
隆熙帝看着低着头的李昭睿,并未说些什么话了。他让身边捧着另外一件大麾的宫女将那大麾给李昭睿送去,还吩咐沈砚帮李昭睿折几枝腊梅送回栖梧殿去。
隆熙帝回去了,沈砚将方才宫女带上来的大麾给李昭睿披上。
这本是皇帝用的,披在这十岁孩童的身上实在显得有点长。看他这么小的人装在如此大的大麾中,还真是有点滑稽,沈砚的脸上也不禁带了些许笑容。
而这笑容在李昭睿的眼中是得意,他冰凉的手握住沈砚纤瘦美丽的指骨,将他的手拂开自己去系这大麾的细绳。他对沈砚说道:“我觉得我已然将想法传递得清楚了。”
他说完转身过去,往那开得艳丽的腊梅走去。
沈砚点了点头说:“是很清楚。”
他跟随在李昭睿的身后,“只是我有一事还是不明白,十三殿下当真要在这宫城当中继续默默无闻、不露锋芒吗?”
他凝视着前面这正在踮脚摘梅花的小孩,李昭睿的手指停滞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说任何的话。沈砚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又出现些许沉寂,唯有风雪之声清晰,过了一会儿,李昭睿说道:“为何不?我再也不想踏入那些龙潭虎穴,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难道活着都不允许吗?整个宫城那么大,竟然连让我多吃一口饭的地方都没有?”
他背对着沈砚,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沈砚知道他这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定然紧绷绷的都是倔强的神态。
沈砚道:“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何想要到皇后娘娘身前去?”
“我哪里有想,这是必然。母妃死后,我自然会有一个去处,就算父皇将我遗忘,皇后娘娘自然知道我还在栖梧殿内。”
“那当时装得一脸无辜可怜的样子,不是想要得皇后娘娘的怜爱直接到她膝下?难道不是不想让她将你送到别的妃子那边去?”
只不过说穿他的心思,李昭睿又不说话了。这种臭小鬼虽然聪明了一点,但果然还是很好拿捏。沈砚在心里想着。
随后看见李昭睿转身过来,他的脸上果然是那种为了维持威严而故作紧绷绷的神态,这神态不会有任何的威慑感,相反更能够看清楚他的紧张和无措。
“我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身上?皇后娘娘与我母妃关系本来就好,最起码皇后娘娘会真心地待我。那么你呢?你只是想将我当作攀登的棋子,你看清楚我。”
他走近过来,小小的身子站在沈砚的跟前,不屈服的眼睛看着沈砚,“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痴儿,我也不想任由你禁锢,去做你的傀儡,我只是想简单地活着,就是活着而已。”
沈砚并未回答他这句话,只是伸出手,去触摸方才李昭睿就算踮脚也够不到的梅枝。这梅枝被沈砚轻而易举触碰、折断,他递给李昭睿,问他:“刚才是要这一枝吗?”
大抵是自己的言语并未得到回答,让这话语轻飘飘地又落下,让李昭睿颇有些呆愣,他呆呆地伸手接过,点头说了一声:“嗯。”
沈砚问他,“还要哪一枝?”
李昭睿转头去看沈砚。
站在他身侧的沈砚长身玉立,要不是他当真穿着一身太监服,那真的难以觉得他其实只是一个太监而已,这个模样气质的他,和那些贵胄公子有着什么区别呢?
他的衣摆被风吹得轻微飘摇,轻轻扫着李昭睿的衣角,短暂的沉寂中,竟然让李昭睿减淡了方才心中的几分惶恐与不安,他也不说其他的话,指着头上的梅枝说:“要这个。”
沈砚便给他摘了。
那只似雪如玉的手拈着那一枝红梅,也不知是花更美,还是他手更美。李昭睿接过他手里这株红梅,沈砚的指尖在他的指腹上轻轻掠过。
他不再说方才的话,那些连他自己都知晓的、更多包含的只是希冀之意的话语,他也明白,他的希冀其实在这深宫当中很难实现。只是还是还是想要尝试一下……尝试着逃离、躲避这可怕的宫墙与内院。
他仰着头看着帮他折梅的沈砚。见那点点落雪已然沾满了他的肩头,又见他侬丽的眉目之间风雪不散,那双垂睨而来的眼睛也是昳美非常。李昭睿的手指着高高的枝头,他对沈砚说:“我想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