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的居民鱼龙混杂:有从遥远的农村来的贫困大学生,有以很高的价钱非法出租掉他们的公家房屋的政府官员,有火车司机,洗衣店工人,园丁,厨子,清洁工,水管工人,木匠,甚至有位长胡子的诗人。许多人都成了我的朋友。住进他们中间的我慢慢意识到,沙贾汗大帝和泰姬并不是这个毫无生气的小镇里唯一的故事。
拉吉旺绨是外屋官方的“新闻工作者”。她耳听八方,清楚地知道邻里之间发生的一切。她知道谁打了妻子,谁与谁通奸,谁是酒鬼,谁是守财奴,谁是逃租者谁又是受贿者。尽管她对她的雇主很忠诚,但不反对让我们分享一些关于大厦的传言。就是从她那儿,我听来不少史瓦普纳女神多姿多彩的过去。谣传她与已故丈夫的兄弟有一段热烈的私情,但最后与他吵翻并毒死了他。我们还听说,因为这段私情她在贝拿勒斯有了一个私生女。至于这个女儿怎么样了,没人知道,好像也没有人关心。
萨卡——住在外屋的贫困学生有天晚上找到我。
“拉吉兄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帮个忙。”他怯生生地说。
“嗯,萨卡,什么事?”我已经猜到他来访的目的。
“是这样,因为村里的旱灾,我父亲这个月没钱给我。你能不能借我一百五十卢比?我保证下个月一收到钱就立刻还给你。”
“没问题,萨卡。我已经借给我们伟大的诗人纳吉米五十卢比,又借给葛帕尔一百卢比,我本来打算留一百卢比为自己买件新衬衫,但你看来比我更需要这钱,全拿去吧。”
祥卡儿和我被拉吉旺绨邀请到她的房间吃晚餐。她单身,一个人住在外屋,但是有个妹妹住在离阿格拉大约三十公里的村子里。拉吉旺绨的房间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过分整洁。这是我看过的最干净的房间:石板地被擦得闪闪发亮,房间里一尘不染,床上非常整齐,在棉质床单上甚至找不到一个折痕。房间里还有一些装饰品,按几何学的精确度摆在壁炉架上。一切都整洁得让人受不了。连厨房也极其干净,让我觉得从烟囱里喷出来的煤灰是白的而不是黑的。祥卡儿和我坐在椅子上;拉吉旺绨坐在床上,穿着粉红色的纱丽。她看起来非常兴奋,告诉我们说,她已经开始为十九岁的妹妹拉柯希米找一个合适的新郎。
“那你怎么办呢?”我问她,“难道不该是姐姐先结婚吗?”
“是的,她应该后结婚,”她回答道,“但我不单单是拉柯希米的姐姐,在我们的父母五年前去世后,我就成了她的爸爸妈妈。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一旦我把她嫁出去了,我的义务也就尽到了。这样我才能开始寻找自己的王子。”
“那你怎么找那个合适的新郎呢?”
“两个月前我在印地语的《光明日报》上发了一则广告。多亏杜尔迦女神的保佑,我收到了许多回信。你们看看来了多少信。”她拿出一捆信,从里面挑出了六张照片给我们看,“你们帮我看看,这些男孩哪个适合拉柯希米?”
祥卡儿和我检视着这些新郎人选,几乎批评了所有的照片:这张看起来太老,这张笑得很邪恶,这个太丑,这个有疤,这张照片像通缉犯。最后只剩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有着漂亮的头发和浓密的小胡子。
“对,这个男孩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好的。”我告诉拉吉旺绨,祥卡儿同样热情地点着头附和:“GqfzPdzWku。”
拉吉旺绨对我们的选择很开心:“我选的也是他。除了长相好,他家世也不错。他来自一个非常有名望的家族。你知道吗?他是一位政府高官。”
“真的吗?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地区的助理甘蔗官。拉柯希米将会像皇后一样和他住在一起。这么说我应该开始跟他家商议、在杜尔迦女神的祝福下将这事往前推了?”
那天晚上,拉吉旺绨招待我们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有苦艾啤酒、油炸酥饼、马铃薯、小扁豆和油煎饼。盛菜的不锈钢盘子干净得可以当镜子。当我用她一尘不染的陶器吃东西时,觉得满心罪恶,生怕一不小心留下划痕。我忍不住问她,“拉吉旺绨,你怎么能做到让你的房子如此干净整齐?你有女佣吗?”
她感激我的赏识,“别跟我开玩笑了。一个女佣怎么能再雇女佣?我是那种愿意把房间打扫得非常整齐的人。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我不喜欢住在不干净的房子里。我一看到污点在地板上、食物黏在餐桌上或者床单上有皱褶,手指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痒。我母亲过去经常说:‘拉吉旺绨连树上一片叶子长错了地方都不能容忍。’这就是女王陛下非常乐意和我在一起的缘故。有一次我偷听到她和局长的妻子说,拉吉旺绨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佣,她绝对不会让我走。”她骄傲地微笑着。
“是的,我同意,你一定是整个世界上最能干的女佣。但你最好别来我的房间,否则你会吐的。”
祥卡儿也同意拉吉旺绨是最棒的:“GkrzGxesxipq。”他咧着嘴笑道。
我今天最后的客人是四名从德里来的大学生。他们年纪轻轻,吵吵嚷嚷,戴着进口太阳镜,穿着时装设计师设计的牛仔裤,轻率地对泰姬陵指指点点,不雅地互相调笑,开着粗俗的玩笑。最后他们给了我导游费和很大的一笔小费,之后又邀请我参加他们今天晚上的节目。“拉吉导游,跟我们一起来吧。今晚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一开始我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但他们一再坚持,我感激他们的慷慨,不好意思再拒绝。于是我跳上了他们配有司机的小面包车。
我们先去了皇家大酒店。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来五星级酒店用餐。我坐在有空调的餐厅里,将一切尽收耳畔眼底,那些亮晶晶的、闪着微光的装饰灯,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轻音乐和穿着考究的有钱人。男人们低声秘密地交谈,女人们像精致的玩偶,食物令人垂涎欲滴。其中一个男孩递给我菜单,“拿着,拉吉,随便点你想吃的。”我看了一眼上面的价格,差点儿闭过气去。一盘牛油熏鸡要六百卢比!我住处附近的货摊上,相同的东西只要五十五卢比。不过我知道,在这里人们买的不仅是食物,更是环境和气氛。男孩们几乎把菜单上所有的东西都点了一遍,最后又要了两瓶苏格兰威士忌。
一顿饭要花这么多钱,让我觉得心里很不安。在孟买,萨利姆和我会混进富人家的婚宴吃免费食物,但我们从不羡慕他们的富有。可当看到这些富裕的大学生花钱如流水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比起我一生的遭遇来,这其中的差别实在太大了,让我浑身发痛。因此,尽管诱人的美食堆在桌上,我的饥饿感还是毫不奇怪地消失了。我意识到自己心理的变化,很想知道一个人因为衣食无忧(甚至在出生之前就注定会很富有)而变得毫无欲望时是什么感觉。没有欲望的生活真的值得人去追求吗?精神上的贫穷比物质上的贫穷要好吗?我思考着这些问题,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酒足饭饱后,男孩们又带我跳进车子里。
“我们现在去哪儿?”我问道。
“你呆会儿就知道了。”他们大笑。
司机带我们穿过狭窄的街道和拥挤的市场,向阿格拉的郊区驶去,最后来到一块接近国道、叫做巴萨·摩哈垃的陌生地带。一块布告板挂在入口处,上面写着:“进入红灯区自行负责,请牢记使用安全套,预防艾滋,珍爱生命。”我不明白布告板上写的红灯区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这里的房子并没有什么红灯,而路边至少有一打汽车停在那里。打着赤脚的孩子们在街上徘徊,却看不到他们的母亲。模糊的音乐和舞女脚踝上的铃铛声在夜空中漂浮。我看到远处泰姬陵的穹顶和尖塔,在金色的月光中闪耀着光芒。圣洁的月光和大理石纪念物的美景,使这里肮脏泥泞、仅有一两层的房子也变得如同被洒上了一层金粉。
大学生们从车上跳了下来,朝着一堆小楼走去。我犹豫不前,结果还是被他们拉了过去。这里到处都是人,穿着库尔塔和睡裤、长相猥琐的男人在门口闲逛,口里嚼着蒌叶槟榔。很多不同年纪的女人化着浓妆,戴着沉甸甸的珠宝,穿着宽松的上衣坐在台阶上。其中有些人向我们抛媚眼,用手指做出**下流的手势。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红灯区:就是妓女工作的地方。我曾经听说过孟买的福克兰路和德里的GB路有这种地方,但我从来没去过。我甚至都不知道阿格拉也有。这的确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新体验。
男孩们走进一座看起来比其他破屋子好得多的两层屋舍,并不时回头确定我是否跟在他们后面。我们穿过连接着许多小房间的狭窄走廊,进入门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