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培风第一次走这一段堤坝,心里想的,却是江柠数年如一日的走着这段堤坝,每天早晚上下学。
江柠说,她从上初中开始就这样跑着上下学,因为要早读,通常天还一片漆黑,就打着手电筒开始跑,下雨天、下雪天,有时候还要淌水过河。
他沿着江柠走过的这段堤坝,仿佛在与十二四岁的江柠,在某个时空,隔空相遇。
他在走她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
所以即便这条路有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冬季寒风凛冽,他也不曾生出害怕或退缩的情绪,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想要走到她身边。
他望着河对岸尚未完全熄灭的点点灯火,目光也热气了几分,不过冷是真的冷,他出门没有戴手套,拎着年礼的手指冻得泛红。
到了渡口,他放下年礼,手掌窝成喇叭状,学着江柠讲述过的,她们晚上回来,天色很黑,对面看不到这边的人,就喊:“摆~渡~喽~~!”
多喊几声,那边的人就听到,就会拉着渡船过来接你过河,如果对岸的摆渡人睡着了,也没关系,可以自己用绳子将渡船拉过来,自己再拉着渡船过河。
因为这里常年有人去对岸的炭山上钻碳洞,挖煤,早出晚归,那些挖煤的人早已经习惯了摆渡人夜里睡着,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事。
好在宋培风还是幸运的,在他喊到第五声的时候,河对岸也传来了:“来喽!来喽~!”
摆渡人不是什么时候都睡死的,一般有人喊‘摆渡了’,基本都是年轻的学生,或是去外地打工的,半夜回来,这几天经常有半夜的火车回来,半夜来摆渡的。
他也会听口音,像宋培风这样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稍稍带着一点吴城口音的,摆渡人就知道,肯定是外面人,不会自己拉船的,就会快速起床,拉船去对岸接人。
哪怕在黑夜里看不见对方的相貌,可还是通过对方颀长笔挺的身板,看的出来是个精神非常不错的小伙子,摆渡人一边拉船一边闲聊:“是去哪儿的啊?咋这么晚还来这边?”
他倒没觉得宋培风是坏人,实在是宋培风的气质,怎么看也不会是个歹人。
宋培风也笑着回应:“去找我对象。”
摆渡人‘哈’一声:“我就知道!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还这么有热情了,这幸好没下雨,路上的雪都冻住了,路还不难走,不然就你这一身,泥不甩你半身,你都见不到你对象!”
又问:“是去哪个村,你对象是谁啊?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摆渡人是许家村的一对中年夫妻,以前是个老人的,现在换他们小儿子摆渡了。
宋培风没有说话,目光却望向江家村的方向。
摆渡人夫妻俩常年待在这四下无人的地,陪伴他们的,只有一头老水牛,几只鸡鸭,日常最喜欢的,就跟各种各样的过渡人聊天,周边几个村子的八卦,就没有他们夫妻俩不知道的。
宋培风坐在小小的渡船上,又感受了一回江柠说过的摆渡的感受。
摆渡这件事,在看过沈从文《边城》这部电影的人,或许对摆渡有着美好的想象,想到船家摆渡少女翠翠。
小船晃晃悠悠的过了河,宋培风又沿着被人踏出路的雪路,向上攀爬。
摆渡人一边撑着竹竿一边说:“慢点,慢点,当下滑下来,你拽几根蒿草借下力!”
堤坝两边全都是高高的蒿草和叶子掉光的枸杞,黑夜中,只有他手里的手电筒光在深深的蒿草中穿行。
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蒙蒙细雪。
由于第一次走这样的雪路,途中因为不熟悉这样的路况,宋培风还滑了几次,好在并没有摔跤,最狼狈的一次,也有长得比人还深的蒿草挡住,不用担心会滚下梯形堤坝。
中途有个岔路口,一边是通往许家村的,一边是通往江家村的,但在这里,就已经距离江家村很近了,再往前走两百多米,就是江家村的水电站,再穿过一片今年荒废的稻场,沟渠对面,就是江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