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愧对彦暹。”
宋勉目露悲怆,将杯中酒倒在地上,祭奠了王彦暹。
“他本已准备把证据递交韦公,临头却又要再去查深一些,那夜我们约在首阳书院相见,当时雨下得很大,我苦等一夜,只在次日得到他丧命的消息。
“凶手是谁?
“当是吕令皓、高崇,唆使了漕河上的渠头动的手。”
“渠头?哪个渠头?”
“此人虽有姓氏却少有人提,连县官们也只以‘渠头’呼之。”
“为何?”薛白问道:“害怕他
“倒也不是,他姓李,排行第三,早年间都呼作‘李三儿’,如今则都叫他‘渠头”渠帅’,漕河上帮派林立,但在洛水这一段,倒无人可盖他的风头。”
宋勉是名家出身,显然瞧不上这种草莽无赖,但隐隐地似乎有些许忌惮。
“这渠头虽不入流,但确有些狠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这般说吧,吕令皓以县令之权贪田亩赋税,高崇这县丞管的是津税走私,郭涣任录事为县里的高门大户牟利。
但境内难免出些江洋大盗,或是抗税的百姓,捕贼之事,这些人不会亲手去做。这些年,县尉之责,实则都是这渠头在做。
薛白莞尔道:“我是名义上的假县尉,他才是暗地里的真县尉。
“我至交好友死在他手上,必要将其绳之以法,报仇雪恨。”
“宋先生可有办法?
“县中的官差只会欺负一些农户,根本不敢碰这些刀头舔血的无赖;城守营多年未经战事,虚额、挂籍,早已糜烂不堪。但无赖终究只是无赖,只要河南府调动数百兵马
来,须臾也就灰飞烟灭了。
薛白问道:“韦府尹能这么做?”
宋勉点了点头,叹道:“韦公亦需要证据,才能名正言顺。毕竟这些人背景深厚。
吕令皓甚至与宫中内侍关系匪浅。
“证据只怕已被他们毁了?王仪既逃了,只怕不会再回来?”
“郭万金……会是一个突破口。”宋勉道:“事发后,我考虑了很久。这些相互勾结者中,郭万金是最容易拿下的。”
“我听说,他是太原郭氏,永王生母郭顺仪的亲戚。”
“假的,百年前的亲戚罢了。”宋勉道:“薛郎可知,大唐有六大巨富,任令方、任宗、杨崇义、王元宝、郭万金、郭行先。”
薛白道:“听说过杨崇义。”
杨崇义是长安巨富,其妻子刘氏,国色天香,与一少年李弇私通,两人便合伙杀了杨崇义,埋于枯井中。杨崇义失踪之后,京兆府日夜查访,拷打了杨家数百人,不得线索。后来京兆府到杨家查坊,堂上有鹦鹉大喊“杀家主者,刘氏、李弇也”,此事惊动了李隆基,把这只鹦鹉养在宫中,封为“绿衣使者”,当时的宰相张说写了《绿衣使者传》记述此事。
杨国忠为给李隆基解闷,学薛白写故事,找了许多文人写了《绿衣使者续传》,讲的便是这只鹦鹉飞出宫去,到处撞破奸情、协助官员破案的故事,香艳有之,奇异有之,悬念有之。。薛白也是看的。
倒不知,杨崇义死后,杨家数百人被拷打,最后无数家财落至谁人手里
“开元二十二年,朝廷查私铸铜钱,抄没了巨富任令方,得钱六十余万贯,相当于朝廷一年租钱的三分之一。”宋勉道:“可见,朝廷是能动、亦愿意动这些为富不仁的商贾的。
薛白明白宋勉的意思,时人轻贱商贾,当先查郭万金,更容易得到朝廷的支持,再通过郭万金牵连到吕令皓等人。
他点了点头,问道:“宋先生说他们为富不仁,可是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