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不时掠过,将那跪在灯火下的人衣袂鼓起又拂落,遥遥看着,飘飘渺渺,好似下一瞬就要御风而去了。
那时他备好棺材,安排好一切后事,精心为自己铺出一条不归路,就是这个缘故?
千钟心头随着那远处的衣袂一同震荡翻涌着,忽又听座上人缓缓开口。
“唯一能让庄和初渡过这道死劫的,就是大皇子。只要皇兄尽早传位于大皇子,庄和初这一劫,也就能既往不咎,一笔勾销了。”
这话中的意思再清楚直白不过。
心中有所怀疑是一回事,亲耳听到这样的话明明白白地讲出来,又另一番震撼,千钟愕然转回头,正对上座上人一道比手中刀更凌厉森冷的目光。
再响起的话音也仿佛将刚刚过完的隆冬唤了回来。
“本王与你说这些,是看得出,你与大皇子一样在意庄和初的死活。明日,北地来的那些将领就要到皇城了,本王要你去办件事……”
要她办事?
错愕之中,千钟忽地捉住一线清明。
这恐怕才是裕王今夜乐意费心劳神折腾这一遭的真正目的。
不待千钟揣度这是为着什么事,又听那隆冬般的话音道:“若你办得妥当,庄和初就能续上十日寿数。”
“十日?”
千钟惊诧间脱口而出。
“这不是本王给他的时限,是先帝给的。”
座上人幽幽道,“先帝朝规矩,自选入皇城探事司起,人人皆要服下一种无解之毒,而后,每十日需得服一次用以压制毒发的丹药,若没有按时领药服食,就会在极度痛楚之中毒发身亡。”
先帝生于深宫,薨于深宫,毕生未出皇城,无论读了多少兵书史书,到关乎性命的要紧事上,心底里最信任的,终究还是他自小见惯的那些内宫之中无处不在的阴私手段。
“今上则另有一套法子,御极后,便改换了规矩,也着人制出了解药,一应有档可查的先帝朝探事司人都已领药解了毒,所以如今再无那十日一服药的事了。”
照着卷档一一派发解药,废除旧日以毒为制约的章程,乍看着,只是以更加仁惠的方式取代了旧法,但暗藏其中,还有一道无为而为的大用。
“但如庄和初与梅知雪这般,在先帝朝服过此毒,却在司中无档可查的孤魂野鬼,也就无法领得解药了。”
如他二人这般的虽必定为数不多,但也必是得先帝信重、行最为隐秘之事的人。
这些人里,若有主动自表身份、禀明一切者,经核查无误,一样可得解毒。
其余的,既不能解毒,也不再有那十日一服以压制毒性的药,便如树上的叶子,到了日子,秋风一扫,自然凋零,归尘归土,不必再为了剪除他们而多费丝毫额外的心力。
这是道再简单不过的阳谋,千钟一下子就听得明白,是以立时也生出一样不明白。
“可是……”千钟忍不住问,“要是这样,他们哪还能活到今天呀?”
“两年前,苏绾绾投来本王门下时说,先帝曾给过她一份所谓的解药,她也是在隐姓埋名离开皇城数年过后才发觉,那解药不过也只是暂时压制毒发,时日一长,效力渐退,才知是被先帝骗了。”
已瞒过这么多年,再去向今上陈情,还不知等待她的是个什么结果,两厢一比,确是裕王这里更有活命的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