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再也无心注意眼前这些,抬手执起金澜伞,纵身而起,顷刻间便不见了身影。
修士软身倒在地上,不停呼吸,为自己终于捡回一条命而高兴。
秉承着道友之情,他上前想要看看是哪派弟子,好告知他们门内师长,但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信物,只有一件件相同而湿红的云纹袍。
……
人界共有五口天地黄钟,分别位于中州王宫、东渝州大松山,南瓶洲壁水泉,西乡沙殴以及北原雪巅,是当年人妖两界混战之时,各州能人异士共同铸造而来,不需捻诀结印,只一击便可传信于天下之人。
时至今日,这黄钟已然是一道象征。
林斐然从小到大活了十九年,从未听过这钟磬之音,今日得以听闻,竟然是为自己而鸣。
为她“杀人夺药,大逆不道”而鸣。
她心中觉得好笑,却又更觉荒谬,故而只是抿唇看着这肃穆的声浪传远,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点郁怒。
寒症这样诡异的病症由北而来,如今已经能在洛阳城看出些端倪,这才应当是传讯于天下之事,而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这样一个局。
她立于众人围困的广场中央,直直与人皇对视,目光一瞬不瞬,见他面色忽然惨白,心中似有所觉,于是垂目看向怀中之人。
在过往那张画像上,白露应当是更为清冷出尘之人,可如今的她闭目而去,眉眼松弛,已然看不出半分坚韧,只有磋磨后的解脱。
人便是这样。
过往的爱是真,后来的恨与麻木也是真,以往的狠心是真,过后的忏悔与悲辛也是真。
每一刻的体味都是真,交织而成,将自己网罗其中,于是有了痛苦。
林斐然叹息一声,不为她,亦不为谁。
渐渐的,白露的身体开始消散,像他们这个境界的修士,死亡后便会化为灵气,回归天地,于是手中之人开始变轻。
她看向天际,今日接风宴的确是个好日子,冬日的洛阳城甚少出阳,更别提这样的霞光,如此难得一见的奇景,也被她遇上了。
“我有时也会想,如果能做一根无心的竹子,或是墙角生出的野花,便不必再经受这样的痛苦。
但我们是人,避不开,便只有面对。
直面每一份苦难,迎接每一份欢欣,然后——”
她张开握紧的右手,一枚天青色的丹丸静放其中,在见到人皇那怔愣的神色时,缓缓将其捻碎。
“然后,战胜它。”
人皇立于众人之间,神色奇怪,他心中惊颤之余,最先升起的竟然是一抹不解。
白露没有服下这枚丹丸。
林斐然再是少年天才,对上她,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地出来。
所以,只可能是她没有服用。
她自己选择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