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毛齐五点点头,自信地说,“以张义的城府,估计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但这正是我想要的,就是让他陷入猜忌中,自己人和自己人斗起来,狗咬狗一嘴毛。”
“还是你阴险,菩萨心肠,却有霹雳手段。”戴春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问,“善余兄,你现在还觉得他是那个人吗?”
“这个不好说,”毛齐五苦笑一声,“人家现在炙手可热,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可不敢轻易怀疑。”
戴春风的眼神里又恢复了那种不容抗拒的自信,他望着毛齐五,一本正经地说:
“事关重大,我想先听听老兄的高见。”
“我嘛,”毛齐五顿了顿,直接说道,“我还是坚信那句话,一个人总是无端让人产生怀疑,即便没有实质性证据,也不可重用。和这样的人共事,心里始终隔着一层,根本没法放心托付。”
“可他才救过的命。”戴春风摇摇头,想到那晚的遭遇,此刻还心有余悸。喟然叹道,“你没亲历那晚的场面,根本不知当时有多凶险。说句命悬一线都不为过。要不是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挡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你!俗语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是两回事!”毛齐五打断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雨农兄,我毫不怀疑他抗日的决心,但抗日不一定反红,二者本就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不能仅凭他抗日、他救过您的命就认定他与我们是一条心,就因此放松对他的提防。您别忘了,那位黄埔一期毕业的陈师兄还救过委员长的命呢!”
听到这话,戴春风沉默了,神色阴晴不定。
毛齐五一时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咕哝道:“雨农兄,戴局长,恕齐五直言,我看你举棋不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什么难言之隐?”
“你舍不得杀他,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人真是他。”毛齐五口无遮拦,语重心长劝道,“雨农兄,我知道他是你亲手提拔的,对他寄予厚望,只是我怕这份厚望被辜负啊。
作为老乡、同学、下属,我不得不劝你,既然对他有怀疑,就决不能迁就,绝不姑息养奸。委员长说过,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如果留着他,万一再发生泄密的事,后果不堪设想啊!
还有啊,他虽是江浙人,可毕竟不是我们江山帮的,骤然跃居高位,让我们江山的子弟怎么想?毛千里、周念、行、潘其、武那个没有本事,就因为他们得罪了郑明远,被他向老头子进谗言遭到压制,一直没办法升官重用。兄弟们心里早有怨言,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张义,骑在他们头上,只怕长此以往,会间接影响到局座您的声望啊。”
毛齐五一贯唯唯诺诺,徒然间态度一硬,戴春风始料不及。
因为毛齐五几次任务失败,他本想敲打一番,却没想到招来对方一通议论,反被他抢白一番。
在军统局,能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的人,除了郑明远、唐横、毛齐五,断然没有第三个人,不过郑和唐是阴阳怪气,毛齐五是直抒己见,带着批评的口气。他自将郑明远、唐横赶出军统局后,大权在握,军统局就是他的一言堂,向来说一不二,手下人唯命是从,现在当面被人数落,他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是讥讽地回了一句:
“善余兄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啊!”
毛齐五这番话自然不是真心为江山帮或戴老板的声望着想,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刚才激动,此刻瞥见戴春风嘲讽的眼神,心下一个激灵,也感到自己刚才话说得过火,心生悔意正想着补救,便腆着脸说:
“局座,齐五心直口快,话说得难听,但心是好的。”
“善余兄你这一解释,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戴春风一脸戏谑,毛齐五的心思,他自然门清,不过这正符合他如今的用人原则,让部下狗咬狗,自己则充当一个仲裁者,这是他从委员长那里学到的手段。
思忖着,却是话锋一转,“你刚才的指责,也不是没有道理。历朝历代,谁不是重用家乡人、亲信、古旧、学生?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知根知底,利益一致,可以毫无顾虑地相信。”
但剩下一半话他没说出口,随着位高权重,他也常看《资治通鉴》、《曾文正公文集》一类的书,学习古人治人、用人之道,了解他很多历史上用人、整人的精彩典故。
他心里清楚,天下最难用的就是那种完美无缺、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伪君子,关键是不易驾驭。最好用的,是那种有明显弱点、毛病的小人,你可以一手拎着他的小辫子,一手提着督促他的皮鞭子,让他唯命是从。
对上位者来说,有时需用人所长,有时则需用人所短--不正派或者明显有瑕疵的人,在普通人眼中是臭狗屎,但对领导的忠诚度却特别高。不廉洁的人,喜欢给自己捞点好处,前提是先帮领导谋取大好处。没本事的人,虽然难成好事,却也不会坏自己的大事。于是他继续说:
“张义则不同,他虽然不是咱们江山人,但也是江浙人,委员长对他也有印象。况且他现在又救了我的命,有功不赏,岂不是让别人寒心?以后谁还愿意真心实意替我们卖命?”
毛齐五听出这话有搪塞之意,心里有些不舒服,刚想再劝几句,就听戴春风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甘心,可就算你摆开架势和他斗个你死我活,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说,谁是这个渔翁呢?”
“郑明远。”毛齐五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