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声:“我本来不觉得自己委屈。但你越说,我越觉得自己委屈了。”
容暮一顿,莞尔。
他笑而无声,耳畔听到少年公主的叹息声:“其实没什么。就当我与容大哥一起在外过年吧。只是可惜宝樱姐、小水哥他们不在……不然即使天涯海角,大家有缘聚在一起,便都算个好年。”
容暮默然。
鸣呶抬头,悄悄觑他。
她心知自己窥探一个眼盲者,不是一个识礼数的行为。她应当将他视作平常人,不对他的盲眼表现得多好奇。但是,她真的有些忍不住偷窥容暮。
她心中狡辩,容大哥怎能和普通的盲眼者一样呢?平常人做不到的事,他都能做到。他除了看不见,可太厉害了……
鸣呶忽然听到容暮温声:“殿下可通音律?”
容暮霎时以为自己的偷窥被察觉,面红耳赤之下,有些结巴:“通、通的。”
容暮思忖道:“宫中年宴,鼓瑟吹笙,朱弦三叹。可惜我的琴弦断
了,只能虚弹,为殿下奏曲一章,贺殿下新年得畅。殿下可愿听?”
虚弹?
是弹空气吗?
是考验她的音律识别能力吗?
鸣呶不禁坐正,颇有些回到多年前,她在云州张家读书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她没有什么本事学得比张文澜好。然而张家人只会夸她,绝不会说张文澜一句好。
时至今日,她离开张家多年,竟还要经历那种压力极大的考察吗?
鸣呶正襟危坐,矜持颔首:“容大哥,你弹吧。不过我还想问一句,如果我没听出来,你会惩罚我吗?”
容暮愣住,忽然仰头笑出声。
他喃喃:“惩罚。”
鸣呶呆愣看他,他笑声放大,在静夜中震得树杈积雪飞落。
“我竟惩罚一国公主吗?”
雪漫上他的眼睛、颊畔,他失焦的眼睛,竟有一瞬浮起亮光。
鸣呶从未见过他这样外放的情绪,愣神间因自己的出丑而面红耳赤,却见容暮渐渐收了笑,低头“俯视”她。
他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木碗,取过竖在一旁的长琴,将手悬于琴上。青年坐姿如竹,袍衫飞扬间,他手指微曲,在空荡荡的位置上拨动。
没有声音、也不存在的琴弦在青年指尖跳动,他指法醇熟拨动飒然,弹琴之势宛如惊鸿飞雪——
“一十时,颜如蕣华晔有晖,体如飘风行如飞……六情逸豫心无违,清酒浆炙奈乐何!
二十时,肤体彩泽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荣……高谈雅步何盈盈,清酒浆炙奈乐何!”
这是前朝遗曲《百年歌》,男女春日踏歌,从一十岁一直唱到百岁,青春放歌,祈岁百年。
何其畅快!
夜风呼啸而过,枝头雪稀稀疏疏洒落,远近兵士们鼾声起伏。茫茫浩雪宛如鸣呶的梦境,青年琴师与少年公主并肩坐于山洞口,共朝山河烂烂,观那天地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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