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边说,边给她削梨。她接过来并不吃,梨汁便沾了一手。九哥拿了湿毛巾给她擦手,说:“你瞧瞧你这份儿邋遢,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怎么病见了好,人倒像是越来越糊涂了?”
她点点头,喉咙哽了下。
九哥看看她,说:“你这样下去,担心死人了。三哥走了还连着发电报问你,再三地替你在父亲母亲那里说情,你要怎么着,三哥都替你挡了。从三哥成人,你见过母亲对三哥发过火吗?她怪三哥没看好你。你知道我们为了你,挨了父亲多少训斥嘛?父亲让翠姨闭门思过好些日子,还是帔姨几次求情才松了口。我这可不是招你难受啊。看你好多了,才和你说的。母亲怪三哥没怪错,是,可你也是任性。那天要不是……你能活着回来?”
她又点头。
想也想得出来。九哥的话顿了顿,像是把什么咽下去了,但她没在意。想着嫡母为她骂三哥,她很难受。
嫡母那日来了医院,守到她醒过来,却险些没掐死她……嫡母的胖手劲儿可真大。也没人拦着她,连姑姑都帮着骂她……就更别说别人了。
她没看当时母亲的脸色是怎样的。
她就想,如果可能,她母亲也会想要痛打她一顿的……
她吸鼻子。
九哥又削了一个梨给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晶盘里,又说:“你还好意思说是新时代的女性?既是新女性,总该拿得起、放得下。你是这样的经不得一点事,能怪我们瞒着你吗?人没了,你怎么样也都没法儿挽回的。现如今这好时候,人人都在往前看,生怕错过了机会。你再不肯往前走,至少也得站直了。总躺在这儿,长此以往,身子都锈了,你还能做成什么事呢?”
她就是听着,一言不发。
九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低声的说:“是天灾,是人祸,就算算到,也不定能避过。在你,是仁至义尽了,这里面绝没有你的错处。”
九哥沉痛的语气尖利的启开了好久以来她一直封着的记忆似的,就好像她在阴暗的灵堂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的那一点缝隙……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滚滚的往下落。
泪眼中她看着九哥,听到他说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的话,你就哭吧。
她哭得越来越凶。
她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生病的,渐渐地能想明白些,却是生怕自己去碰触。再难过,却也没有能够哭出来过。
手上的梨汁沾在脸上,脸上黏糊糊的,又被泪水冲刷了去。
哭到神志不清,惊动了母亲,惊动了护士,也惊动了医生。
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让她昏睡了好久。
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那天的事。
过了两天,她听到嫡母同母亲发脾气,说母亲不该纵容她,让她在医院里住得太久了,“……我知道你是心疼孩子,我也心疼,可是总这样依着她,会害了她啊!你看看她都成了什么样子?!不行,硬逼着她也得让她早些出院,再住下去成了废人怎么办?”
她们在屏风的那边说,嗓音压得极低,想是以为她睡着了不会听到。
偏偏醒了,偏偏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