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那个眼镜片闪着冷光,啪地把一沓盖着法院大红印章的执行通知书拍在门卫室掉漆的桌子上。
“江厂长是吧?话撂这儿,就三天,再不还钱,厂里那几台还能喘气的床子,我们法院直接拉走拍卖!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旁边几个满脸横肉的原料供应商立刻跟着嚷嚷起来,唾沫星子乱飞。
“对!姓江的!我们拖家带口给你们供料,货款拖了三年了!今天不给钱,我们兄弟几个就自己动手搬设备抵债!”
一块写着“齐州二农机欠债还钱”的破烂横幅被哗啦抖开,直接挂在了厂牌上。
最让人心酸的是厂门口那个开小餐馆的周正。他搓着油腻腻的围裙,带着两个半大孩子,眼巴巴地瞅着江辰办公室的窗户。
“江厂长……江县长……”他声音带着哭腔,“厂里欠我那八千七百块盒饭钱,拖了快两年了,孩子开学等着交学费,您行行好,指头缝里漏点出来吧……”
厂办那几部老掉牙的电话,更是从早到晚响得跟催命符似的,接线员小赵嗓子都哑了,对面永远是劈头盖脸的咒骂或者冰冷的最后通牒。
困难群体,历史欠账,社会稳定红线……这几个词沉甸甸地压在江辰肩头。
他一边要硬着头皮,承受着老人们绝望的眼泪和激烈的责骂,绞尽脑汁安抚,赌咒发誓一定优先解决。
另一边,王鸿涛阴阳怪气的电话紧跟着就追了过来。
话筒里,王县长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
“江辰同志啊,退休老工人的情绪要理解,要安抚,这是大事!但凡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嘛,要注意影响!”
“群体性事件的红线绝对不能碰!你是明白人,要把握好分寸,千万别激化矛盾啊……”
这轻飘飘的指示,无异于给江辰本就火烧眉毛的困境又加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厂子内部的反弹更是暗流汹涌。
“裁员分流”的评估工作刚开了个头,各种妖魔鬼怪就全冒出来了。
有人直接闯进江辰办公室,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全家几口人全靠自己这点工资,被裁了就得喝西北风。
有人拐弯抹角托了县里某某领导的秘书打来电话,“委婉”地暗示某某是老同志要“妥善安排”。
还有几个刺头干脆在车间里撒泼打滚,嚷嚷着谁敢评估就跟谁没完,甚至私下串联,鼓动工人集体抵制评估。
最让江辰心头堵得慌的是机修车间的老钱师傅。
这老师傅技术其实没得说,可问题是现在厂里根本开不了几台机床,他那岗位确实冗余了。评估结果下来,他大概率会被分流出去。
这天下午,江辰刚从县政府开完会,顶着满脑门官司回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老钱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江厂长!”老钱看见江辰,咚咚地就用额头磕地,声音嘶哑凄。
“我老钱在厂里干了快四十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把年纪了,您让我下岗,我去哪儿啊?哪个厂子还要我这老棺材瓤子?”
“江厂长,我求求您了!给我口饭吃吧!我给您磕头了!”
那布满老茧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印子。这场面,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得心酸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