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差点给她直白的话给气撅过去。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平原确实刻薄到点子上了。夏潮深呼吸,她的优点就是在觉得别人有道理的时,不会发脾气。
于是她用一副任你捏圆搓扁的好脾气口吻问:“那你觉得我适合选什么科目?”
“你对文科感兴趣吗?不是科目,而是专业,类似……”平原思考了一下,“法律、政治、哲学、汉语言。”
报菜名报得夏潮一听就晕了,她本能摇头:“不太感兴趣。”
“为什么?”
“晕方块字。”
她快言快语,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像个文盲了,赶紧补救:“呃,我的意思不说我不识字,就是我搞不懂政治历史那些意义啊目的啊之类的,我觉得一件事干了就是干了,扯那么多做什么呢……”
听起来更文盲了啊!她挣扎:“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它们一句话有好多意思,我不太能听懂……”
越描越黑。她绝望地承认:“我学不会文科。”
好丢脸啊。她耻辱地想,她就觉得人类世界好复杂。
平原却突然点了点头:“我懂。”
高二分文理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选了理科,哪怕她原本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只是因为她讨厌揣摩人的心思,讨厌去理解所谓社会、历史的结构。
这样的抗拒无关科目本身,只是纯粹地来自她的个人喜恶。
她记得小时候,那个企业仍会一掷千金争夺央台广告标王的电视时代,各方企业为了提高社会声誉,最喜欢来福利院捐助搞什么资助典礼。最经典的场景就是一个意气风发西装革履的老板站在台上,福利院的小孩一个个上台握手、鞠躬,讲一下客套无聊的场面话,最后排成一排,横幅一举,彩带纸片漫天飞舞,底下电视台的长枪短炮开始咔咔直拍。
而她从小学习好,长得漂亮,身世又悲惨,总被挑上去做发言的那一个。主持人问她长大的理想是什么,她在台上面带微笑一字一句地讲“好好学习,建设未来”,转头就在日记本写“人类毁灭”。
她当然没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只是觉得每一次上台都很难堪。为什么她的病、她的悲惨事迹总要公开展览人人观看?为什么她就要为了个上学的机会一次次鞠躬感谢?为什么每天轿车接送的同学们却从不需要感激这些?
为什么她总是要当被可怜的那一个?
孩子的世界简单又残忍,她那个时候不懂这也是一种形式主义,只是觉得人很虚伪。
面带笑容在福利院等着被挑选很讨厌,穿着不合身的土红色棉服上台表演感激涕零也很讨厌,假装自己对一切伤害都不在乎更讨厌。
她没兴趣研究人类社会,没有兴趣去理解一场慈善作秀,背后有着怎样的社会病症与权力斡旋。
她宁愿埋首在物理题里,起码数字与公式永远简洁优美,不为人情世故所干扰。
不过这些她是不会告诉夏潮的,平原不动声色地想。
于是,夏潮看过去时,只能看见平原平静的神色。
她的眼睛很美,半眯着看人的时候又冷又媚,带着一丝审视,又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不在意。
夏潮突然想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