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舌沉默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八卦道,“小周大人心中圣人竟然不是最美的男子?那谁是?方家二郎吗?”
“拔舌你明知故问,”周思仪恬不知耻道,“自然是我自己啊!一听说我要说亲,我们家的门槛都被媒婆踏坏了!”
拔舌:“……”
周思仪捧着自己的脸,“唉,可惜京中贵女日后再也见不到这么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啦!”
“小周大人本可以平安顺遂地过一生,为何要……”拔舌换了个说话,“长安官场中人,没有人会不羡慕小周大人的大好前程。”
“那拔舌你呢,你的大好前程呢?”
拔舌的眼神里都是嘲弄,“小周大人,你们含英咀华,书锦绣文章,我们餐风饮露,干阴私勾当,你们只想在宦海淹蹇中乞一副骸骨,可与我们而言,踏入这个行当的第一课就是生离死别。”
“当圣人的鹰犬爪牙,哪有什么似锦前程可言。”
周思仪伸出手欲取拔舌掩面的面巾,却被拔舌死死按住,“周大人,我们枭卫穿行于黑夜中,猎食于群犬间,面貌丑陋,没什么好看的。”
“拔舌大人,我送你一个似锦前程可好,只想换我能仔细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拔舌呆愣地瞅着周思仪,她掀开了这位与她同寝同眠了数日的“梁上君子”的面纱,明明是三白眼、吊梢眉的恶相,她却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惧意。
“我与隐太子旧部勾结,谋危社稷,规反天常,为谋反,该死;我意图害死父亲,目无宗亲,罔顾人伦,为恶逆,该死;我趁圣人出征,带兵入宫,毁坏宗庙宫阙,违道背德,为大逆。十恶不赦之罪我便犯了三罪。”
“拔舌,待太上皇党羽与隐太子旧部们伏诛之日,用我的这些罪行去换你的似锦前程吧!”
周思仪依然昏昏沉沉地躺在小榻上,拔舌倚靠在房梁上,不知道想着些什么,那一片黑色的衣角久久没有收回,那是枭的破绽。
——
周思仪正要出门的间隙,便收到了伙计带给她的一柄剑,那剑白银吞口、宝珠目盯,龟纹剑鞘一出满室皆是金光,这便是昨日王寿平胁迫她的那把。
“宝剑赠壮士,红粉贻佳人,”周思仪轻轻一颠,“果然是一把好剑。”
周思仪对着房梁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文人喜欢配长剑,可战场上多用陌刀吗?”
周思仪也不管拔舌回没回话便自顾自地解释道,“陌刀单面开刃,劈杀间便血肉模糊;仗剑双面开刃,——空有舞刀弄剑之心却刚愎自用的文人,早晚有一天会害人终害己。”
第58章天山雪
天山之外的十月已经消去了暑热,直接就迈入了凛冽的冬日。山头缀着的一簇簇雪宛如周思仪莹白的指尖。
擒虎军方才与哥舒密帐下的骑兵死战过一场,明光甲反射的点点银光让人睁不开眼,马儿与人的尸体狰狞横亘在大漠之间,染了血的砂石裹挟着狂风吹开李羡意的发冠,发丝便在风中张扬舞动。
李羡意用护臂随手擦拭着马矟刃口上的血迹,对着匆匆赶来的赵经武道,“只是发冠中了一箭,其他的都是别人的血。”
赵经武略下喉头的嘘寒问暖,“将军,我们已清点过尸身,哥舒密被擒,毙敌两万三千二百一十五人,哥舒密惨败,只能往北溃亡了。”
赵经武瞥了一眼李羡意的神色,“将军为何不开心?可是因为那出逃的残部。”
“他的那几十残部暂时成不了什么气候,再犯我疆域,交给都护府的守军处理便是,我们带出来的军士,无一人是孬种。”
“这场战争是为了保卫安西、北庭的数十年的安宁,”李羡意想起了上一世周思仪对这场北征的奏表,“是为了让大梁百姓与商队,不用再冒死涉白龙堆(罗布泊),让他们可以取道伊吾(哈密),取道沙州(敦煌),碎叶城的西秋月在我大梁人的头顶,昆仑山的皑皑雪在我大梁人的脚下。”
“可是这场战争和我毫无干系。”
赵经武愣了愣,从前的信王李羡意得胜后,会痛饮三升不醉不休,会骑肥马衣轻裘,黄风猎猎吹过他腰间的金鱼袋与佩环吴钩,这是他们从军以来打过最畅然的战役,怎么会说毫无干系。
“因为我不要虎纹龙翼的天马去上林苑供我取乐,不要取之不尽的于阗玉去装饰我恢弘的宫殿,不要形形色色的胡人战俘成为长安贵族的奴仆,”李羡意的头发仍旧在风中舞动,他丝毫没有重新束发的打算,“我更不需要这场战争的胜利在史书中为我的功绩加冕,不需要百姓感怀我打走突厥人的恩德,你说是不是毫无干系。”
赵经武愣楞地看着他,“将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