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吧。”
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奏折上“帝后陵寝竣工”的字样,笔尖顿了顿,在“陵”字上晕开一团墨渍。
五更天时,阎涣终于搁下笔。起身的瞬间眼前发黑,他扶住龙案,抬头时瞥见窗外早春的景象,心中却不比那年漠州的暖上多少。
明明冬日将尽,初春已至,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痛失爱妻。
“陛下!”
太监的惊呼声中,玄色龙袍重重栽倒在地。
朦胧间,他看见太医院首跪在榻前把脉,老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纱帐外,春日的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一格一格,分割开他与姣姣片段的记忆。
“陛下这是积劳成疾,五内郁结。”
老太医的叹息飘得很远。
“需得静养啊…”
阎涣缓缓闭上眼。
静养?
二十二年来,他何曾静过。父亲死时没有,阿泱死时没有,赵庸之死时没有,如今姣姣走了,这万里江山一片祥和安宁,风和日丽,倒告诉他可以“静”了。
他失去的,要找谁来还。
病中的光阴格外漫长,某个午后,阎涣被孩童的笑声吵嚷着惊醒,推开窗,看见太子槐正在庭院里由下人们陪着扑蝶。
快十岁的孩子举着纱网跑跳,咯咯地笑着,活像只撒欢的小兽。
“爹爹!”
小太子发现了他,献宝似的举起个草编的蚱蜢。
“爹爹看,是迢迢做的!”
春风突然变得刺骨。
他想起那年北征归来,崔姣姣也是这样笑吟吟等在城门口。如今稚子初长成,与母亲眉眼间的那点相似之处,却成了他刻骨铭心的痛。
如今柳色又新,人面何在?
“陛下?”
大监捧着药盏轻声唤他。
阎涣摆摆手,望向宫墙外隐约的青山,那里新起的陵寝,葬着他此生最珍贵的人。
身体刚有所好转的那日,恰逢一个清明。
阎涣独自登上角楼,看满城烟雨笼罩着新插的柳枝,远处传来百姓祭祖的哭声,飘飘荡荡,与雨声混在一处。
“陛下,怀朔来使求见。”
策勒格日送来的奶酒摆在案上,银壶上刻着狼头纹饰,阎涣摩挲着凹凸的纹路,想起去年此时,崔姣姣还笑着说要教弟弟酿汉地的梨花白。
夜雨敲打着琉璃瓦,他忽然起身,冒雨走向椒房殿。推开门,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开着,玉梳斜搭在妆奁边,仿佛主人刚刚离去。
雨声渐急,他站在廊下,任雨水打湿龙袍。这偌大宫城,处处都是她的影子,却又处处寻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