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从葱茏林木中蜿蜒流出,清透的溪水中映着蓝天白云,映着溪畔的绿树和茅舍,仔细看,还能找到极远处雪山的倒影。
成都城南本是清幽之地。浣花溪因杜甫草堂而闻名,后来薛涛也搬到这里居住,建有一座小小的别墅。隔溪眺望,可见简朴的木檐探出在稀疏的花篱上方,一堵矮矮的泥墙挡住了绝世芳华。
薛涛避世多年,仍不时有仰慕者来探访浣花溪。来的人多了,溪头便逐渐聚起几家小酒肆,高挑的酒幡老远就能看见。薛涛毕竟年过五十了,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会晤外人,又时常遁入深山修道,所以即使有人登门拜访,也全都吃了闭门羹。来者皆为文人骚客,还算懂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道理。因此后来,大家干脆就在溪头的酒肆里坐一坐喝上几杯,聊一聊薛涛的香艳故事,发一通感慨再题上几首歪诗,最后遥望一眼溪水深处,便兴尽而归了。
不过今天来的这位胡服公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他刚在叶家酒肆里坐下,女掌柜叶三娘的眼睛就黏上了。俊朗的相貌和潇洒的气度尚在其次,最打动叶三娘的,是他眉宇间的郁结。好歹也算是阅人无数,干练精明的叶三娘心中陡然生出些没来由的柔情,只想帮他化开那双眉峰间的愁思。
她端着最好的酒上前招呼,谁知人家不要酒,只要茶。
叶三娘笑道:“公子这等风流人物,却不饮酒,岂不煞风景。公子是嫌小铺的酒不够好吗?可是我这叶家铺子里的酒,连当年的韦夫子、武相公,如今的段翰林,元大才子都赞不绝口呢。”
“哦?”公子上下打量叶三娘,“娘子才多大年纪,就见过那些人?”
叶三娘涨红了脸,辩道:“我是听我爹说的。”
公子笑了:“看来我必须要尝尝娘子的酒了。”
一杯酒下肚,他忽然呛咳起来。叶三娘慌了手脚,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胜酒力的文弱书生啊。
公子止了咳,冷笑道:“娘子勿要慌张。不是你的酒不好,是我一年多前得了场大病……太久不曾饮酒,有些不习惯了。”
他说着又干掉一杯酒,果然不再咳嗽了。
“请问娘子,薛炼师在家吗?”
“我不知道。”叶三娘没好气地回答。
“你天天守在这浣花溪畔,怎会不知道?”公子注视着从酒肆旁流过的溪水问,“这是怎么回事?”
叶三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中蓦地一紧——碧绿见底的溪水中漂来几缕殷红,正随着水流悠悠旋转着。
“这……”她支吾道,“是有人在杀鱼吧?”
公子朗声大笑起来:“你这样说才是大煞风景呢。”他扬起脸,“你再闻闻,多么淡雅的花香,可不是杀鱼的腥气!”
“噢,也是啊……”叶三娘讪笑。
“我猜是木芙蓉碾出的汁吧?”公子道,“莫非薛炼师又开始制薛涛笺了?可我怎么听说,她自从与元微之情断之后,就再也不制薛涛笺了呢?”
叶三娘冲口道:“肯定不是薛炼师。”
“那是谁?难道薛炼师的家中还住着别人?”公子微眯起一双桃花眼,看得叶三娘芳心乱跳。
“怎么会!公子莫要瞎说。”
“好。”公子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娘子既不肯说,我只好亲自去探一探咯。”
叶三娘忙道:“公子!唉,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薛炼师不在家,你去了也见不着人。”
“娘子方才为何不说?”
叶三娘的脸一红:“我们这几家酒肆就靠薛炼师的名声做生意,所以她就算不在家,我们也不会说的。况且,薛炼师不见生客的规矩在外,客人们都只是远观而已。”
公子点头:“娘子这么说,我再非要去一探究竟,倒显得我不通风雅了。”
叶三娘抿嘴笑道:“公子怎会不通风雅。”
公子也笑道:“那便请娘子赐笔墨,我也按照规矩办,酒喝了,景赏了,再题诗一首在上头,这趟浣花溪之行便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