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转角处,他才像是随口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刚才那个,是我的生身母亲。”
江訫月微微一怔,看向他。他侧脸的线条在廊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墨镜遮挡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她生下我之后,因为六眼的缘故,地位水涨船高,从分家被接来了本家,拥有了独居的院落和服侍的人。”他的语气像是在叙述别人的家事,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她人很温柔,从小到大,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要求过我任何事。”
他扯了扯嘴角:“我们之间最大的默契,就是互不打扰。怎么说呢,我们其实完全不熟。见过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大概都能数清。”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没有再多做任何解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怀念或者遗憾的情绪,只是握紧了江訫月的手,带着她走向宅院更深的地方。
门内,五条和葉将那枝洁白的花苞轻轻插入浅釉陶器中。她听着窗外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温婉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在她微微垂下眼帘,注视着水中自己模糊倒影时,那眼底深处才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她记得他刚出生时的样子,像一个精致的雪娃娃,拥有一双洞察世间万物的苍天之瞳。那时,她曾被允许短暂地抱过他。
但很快,他就被簇拥着离开了,因为他是“神子”,他的归属是整个五条家,而非某个个人的怀抱。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他都变得愈发强大,愈发耀眼,也愈发遥远。
她爱他吗?自然是爱的。那是从她身体里分离出去的一部分,是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存在。
但她爱的,或许更多的是“五条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是那个被家族供奉起来的“神子”。至于那个会哭会笑、会有自己喜怒哀乐的真实的孩子,她从未有机会真正认识过。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继续完成她的插花作品,时间在这个精致的院落里仿佛凝固了。她的一生,大抵也就如此了。安静地,作为一件华丽的摆设,直到永远。
五条悟拉着江訫月走在错综复杂的回廊里,之前的话题似乎已经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模样。
“家宴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些看起来花里胡哨、吃起来凉冰冰的东西。”他抱怨着。
江訫月太了解他了,怎么不知道他试图用轻松的话题掩盖那片巨大的,自童年起就存在的空洞,那空洞并非源于缺乏物质或地位,而是源于一种最基本的情感联结的彻底缺失。
他拥有万千宠爱,但那爱是给“六眼”的;他拥有至高地位,但那地位将他隔绝于所有寻常温暖之外。
江訫月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指着前方一株造型奇特的松树,自然地接话:“那这棵呢?也是那个脾气很臭的老园丁修的?”
五条悟抬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这棵?这棵是他徒弟的手笔,水平差远了,一看就不够嚣张。”
*
江訫月在一个精致却透着冷清的小庭园里驻足,望着池中几尾缓缓游动的锦鲤出神。五条悟刚刚被临时叫走,她便独自在这里等他。
身后传来极其轻柔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那位方才仅有一面之缘的妇人,五条和葉正静立在几步开外的廊下。
是五条悟的母亲。
她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她的眼神沉静,但那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谨慎与好奇,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她儿子相关却又完全处于她理解范围之外的重要事物。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符合礼仪的距离,空气安静了片刻。
五条和葉率先微微颔首,带着京都口音:“失礼了,你就是悟带来的客人吧。”
江訫月愣了一下,略一欠身回应:“是的。冒昧打扰了。”
妇人再次轻轻点头,目光掠过江訫月的脸庞,“欢迎你来到五条家,希望没有让你感到不适。”她的用词客气,完全不像是在对自己儿子带来的、关系显然不一般的女性说话。
江訫月看了看,也不由地放缓了声音:“这里非常宁静。和东京很不一样。”
五条和葉的唇角弯起一个极其标准而温柔的弧度:“是的。老宅总是这样的,时间流淌得比较慢。悟他难得带朋友回来。他一切都好吗?”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轻巧,却让江訫月瞬间意识到,这位母亲,甚至需要从她这个“外人”口中,才能探听到自己儿子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