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扯下他一身僧衣,抚在他心口之处:“从此时此刻开始,你的这一颗心不应因佛祖而跳动,而应为我而跳动,它从此归属于我。”
清圣的佛子闭着眼睛,他识不清她脸上表情。可偏那颗心被她握上之时,竟感觉到比昨夜欲根受制之时更加颤栗。
他苦笑了一声:“‘应无所住,因生其心’,我心已有归处,如何能发菩提,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我心归处,不在佛国,而在你呀。
心念一起,无尽劫生。
他睁开眼睛,看向李梳嬛。
在他睁眼一刹那,他周身那浑厚的佛门玄功竟开始逐渐消散。他的面容也有了变化,于佛窟中十年不变的少年面貌也开始衰老,成为三十来岁的青年之貌。
李梳嬛未料有如此变化,惊呼道:“昙叶禅师,你——”
昙叶道:“这世上从此再没有昙叶禅师了,我愿为你还俗。”
天魔娆佛,是自取其辱,但他终究不是佛陀。
***
昙叶禅师说完往事,禅院安静了下来。
他目光放在远处,似乎仍然落在久远的回忆之中。
李璧月知道这应该便是当日楚阳长公主未曾说过的关于昙叶禅师还俗的真相,可是事情显然并不顺利,不然如今的昙摩寺便不会有戒慧禅师了。而且,在昙叶禅师的讲述之中,他当日失了禅心,已然散去一身功力。可是如今的戒慧禅师的功力深厚,或许并不在她之下。
又过了一会,昙叶禅师方才继续道:“我是昙摩寺的佛子,就算要还俗,也不能一声不吭便离开,总要回到长安向众位师兄说一声。回到长安之后,此事遭到几位师兄的强烈反对。”
“昙摩寺建寺两百余年,佛子还俗之事前所未闻。更关键是,他们认为我是被妖女所惑,认为长公主是玄真观所派,这么做只是为了坏我的修行……”
李璧月奇道:“这和玄真观有什么关系?”
昙叶禅师道:“佛道经义不同,各成派系。各朝各代两教都排斥异己,互相诋毁。本朝虽佛道并立,昙摩寺与玄真观交好的时候有,但是不合的时候更多。常常为了国师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我师父传灯大师东渡之后,大唐国师之位便落入紫清真人手中。紫清真人因为浑天监那十字谶言,那些年对我佛门打压不少,与师兄早有了嫌隙。只是我在洛阳,对此并不知情。”
昙叶禅师苦笑道:“佛子犯下色戒,若是被旁人知晓,必然落下口实,昙摩寺的声望必将一落千丈,这是昙无师兄的顾虑。但是我那时想着公主还在洛阳等我,一心只想还俗,与她归隐,并未仔细思考这些事。师兄见我坚持,便说长公主对我并非真心,让我等一个月。说我若一个月不返,长公主必定会另嫁他人,若公主未嫁,便许我还俗离开。”
“我那时心想。楚阳长公主是心志坚定之人,为了学画在洛阳一年也等得,一个月又算什么,便同意了师兄的提议。可是,我没想到我到长安半个月之后,长公主便从洛阳返回长安。三日之后,下嫁给京兆杜氏的三公子。成亲那一日,师兄特地带我前去观礼,见到一对璧人郎才女貌,拜堂成亲。”
“我在那一刻心如死灰,我为她弃了佛,舍了一身修为。她却又弃我,另字他人。我伤心之下,决定离开长安。昙无师兄告诉我,昙摩寺在慈州建了一座云台寺,让我到云台寺重修。我在云台寺一住就是十六年,直到三个月前听闻扶桑国主将遣使护送师父的佛骨舍利回到大唐,我才回到长安。师父于我恩重如山,他当年毅然决然渡海而去,将昙摩寺交在我手中。我却未能照他老人家的吩咐而行,无论如何,也该于他老人家灵前忏悔。”
“往事已矣,我本待法华寺开光大典之后,便再返回慈州云台寺修行。谁知,却收到一封书信,这才知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楚阳长公主并非自愿下嫁杜尚亭,两人婚后便分居,而杜馨儿竟是我的女儿。”
李璧月道:“这封书信是谁所写?”
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杜馨儿生父是昙叶禅师之事是极隐秘之事。据长公主所言,就连杜馨儿的养父杜尚亭也不知此事,她自己也不过是因为明光所画的一张飞天画图才勘破真相。
在这长安城中,又有谁能知道此事。
昙叶禅师从佛龛香案下取出一张素笺,道:“书信在此,李府主可以一观。”
李璧月接过素笺,展开,只见上面用工笔写着一行小字:“戒慧禅师再拜:当日禅师与楚阳长公主于洛阳佛窟春风一度,遗有一女襄宁郡主杜馨儿。在下怜禅师多年骨肉分离之苦,将于五月二十五日法华寺开光典礼将此事上秉天子,将此事昭告天下,让禅师与郡主骨肉团圆,再享天伦。”
落款处写着两个小字:傀儡宗刑天。
李璧月一惊。
“刑天”这个代号,她并非第一次听到。
在海陵之时,她就从高正杰口中知道“刑天”乃是傀儡宗中的执事,傀儡宗与武宗太子李屿有关,与昙摩寺有着深仇大恨,在海陵之时,就曾一心阻拦她将佛骨舍利带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