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也是高门,也是“有本事”的人家。孟不咎更不用说,同师妹王素卿一道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年纪轻轻便名声在外。
但秀春知道,这桩喜事不成。
她家小姐早就心有所属了,对方姓白,长得齐整,就是总透着股清澈傻气,据说是留洋回来的读书人,嘴里说的词也新奇,秀春有时觉得小姐是被那些新词给哄骗了,有时候看见他俩躲着见面的憨样儿,又觉得不像。
宋老太爷不喜欢这个叫白怀瑾的年轻人,于是某天,宋祯留下一份书信,同这小子私奔了。
秀春不识字,不知道那信里说的什么,但宋老太爷反正是看得嚎啕大哭,放言说要同宋祯断亲,从此义绝。
尔后宋祯果真没再回来,秀春想她,后来等时局暂定,她也偷偷托人打听了消息,得知小姐似乎在沣城。
打听消息的事情被宋老太爷发现了,他没说什么,只给了她丰厚的盘缠和身契,说,你想她的话,就走吧。
秀春还以为是主家恼她自作主张,心惊胆战地收拾完行李上路,才发现身契也在包裹里头。
看样子宋老太爷没打算让她回去,但也没说如果找到了宋祯又要如何,这老爷子一辈子都在和自己作斗争。
龙竹听得认真,仿佛这故事她也有一份似的:“然后呢?”
“然后,我就找到小姐啦,她那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儿子跟着白先生去了异管局,女儿接管了她的事情,在长丰观留了下来。”
“那是白鹤也的母亲?”
“是啊,我家小姐去世后,我又陪了小小姐许多年,她可不容易,你该看得出吧,鹤也同阿蘅几个孩子年纪差别不大,但辈分却隔了一辈,他在母亲腹中多待了二十年。”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跟在宋祯身边久了,秀春也知道他们“这类人”很有些离经叛道的独特法子。
宋祯去后,又过了些年,女儿白逸昕和一个商人结婚,才查出身孕,还没来得及高兴,夫家因“投机倒把”被捕入狱,偌大家门说塌就塌。
那年头似乎专跟想好好过日子的人过不去,白逸昕不愿孩子生下来就受罪,找上孟家人帮忙,用了点玄之又玄的法子,将那颗还未萌芽的种子冻结在了腹中,直到——新时代来临,她在一个春天满心欢喜地迎接了他的到来。
“唉,也好啊,生在新时代的春天,连呼吸都是松快的。”
“漂泊了半辈子,这也算扎了根了,我虽然是个庸人,在宋家待久了,也好像有了点灵气,灵气多有好处,比如很能活,活得久了,有时候念头也更多。”
“我打听到了我爹娘的消息,还在山北那头,据说是挨过了饥荒,后面又生了个儿子,儿子又有了儿子,我想着反正还没死,不如回去看看侄儿侄孙,顺带也看看老主家宋老爷子。”
龙竹见她突然停顿,预感到故事大概会有转折:“再然后呢?”
故事里的十里八乡第一美人秀春陡然间佝偻了背,两鬓苍白,粗粝的手端着汤碗抿嘴一笑:“再然后,我果真回去了,但宋家宅子已经被并成了厂房。”
“一家子,早就死绝了。”
第65章残页之三
龙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生离死别,本来就是人间家常便饭的事情,何况这还是百多年前。
于她来看,生死相差四十年与百年,就和数学算术四舍五入的观感上是一样的,多多不了,少少不了,没啥差别。
但要是将“死绝”这种词同白鹤也联系起来,她又下意识觉得,那张本就“多愁善感”的脸上又要露出霜冻一般哀戚的颜色,还是有点令人唏嘘。
鱼汤汩汩地冒泡,龙竹无暇细想,端碗一饮而尽。
吃饱餍足,她才后知后觉看向四周:“王奉虚他们怎么不在?”
“哎唷,说了半天,忘了正事,”太婆又拍着腿笑起来:“后山道场那开演了,你是留下来喝汤,还是要去搅和搅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