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如抓住榻侧的扶手站了起来,搭在膝上的毛毯滑落在地,双腿虚软,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敏儿问她怎么办,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这一生所受的教养,聆习的准则,没有一条能够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此时唯一鲜明的感觉,就只有周身上下入骨的寒凉,太疼太冷,无法忍耐更多。
荀安如推开房门,奔下石阶,冬夜朔风冷利如刀,瞬间扑面而来。
在无星无月的深夜中没有灯烛的指引,前方的每一步仿佛都会踏空,会跌入吞噬万物的深渊。但她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犹豫停顿,院中娘子和侍女们全然追赶不及,只能遥遥看着那单薄的寝衣在夜色中飞舞飘扬,如同扑火的羽蝶一般冲进了太夫人那所阴森荒凉的旧院。
何成迎上前只说了一句话,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又不敢伸手拉扯,只能高声叫道:“王爷!王妃进来了!”
话音未落,虚掩的房门已被猛然撞开,萧元启急步上前还未及开口,荀安如已经甩开他的手,冲到了戚夫人的前方,发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她,问道:“是她吗?就是她刺杀了我叔父?”
向来柔弱的她这般一针见血,令萧元启甚是意外,怔了怔方道:“安如,你又在胡说什么?”
“你不用再骗我了。虽然我长在深闺,但我不是傻子……”荀安如将视线从戚夫人的身上移开,怔怔地看向桌案上散放的图纸,“这又是什么?你又给了东海什么?你到底还能做多少可怕的事情?你到底还要出卖多少良心?”
“住口!”萧元启恼羞成怒地握住荀安如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都是男人的事情,你不懂。”
夜风从开敞的门外灌入,荀安如身体上的颤抖反而停了下来,眸中满是决绝之意,“男人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但我会告诉大哥他们……只要你不杀我,只要你敢让我活着,我下次见到他们就会说的………”
这个几乎从未反抗过的温顺女子,原来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萧元启突然感到了一种被看透的羞恼,猛地抬手掐住了她的喉间,指尖微微用力。
不过须臾之间,荀安如的呼吸就已完全停顿,脸色渐转紫红。在濒死的极度痛苦中,她的双手依然轻轻垂落在身体两侧,没有试图抬起,更没有丝毫挣扎,细长柔软的脖颈在男子的手掌中显得那般脆弱,脆弱得就像是已经跌落在半空的琉璃,下一个瞬间便会撞击地面,传来碎裂的声响。
一直审时度势默然未语的戚夫人皱了皱眉,提前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萧元启发出怒兽般的嘶吼,手指在最后一刻猛地松开,用力将她掼在了地面上,眸中竟然也浮起了泪意。
“我不会杀你。……但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么以后……你再也别想见到你大哥、你婶娘,也绝不可能……再进宫去见你姑母……”
那一晚的萧元启最终会如何善后,被打昏带走的荀安如又将面对什么样的结局,看过太多人世风霜的戚夫人并不在意,也不想多问。她严格依照双方的约定,安安静静地在荒院中又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一切安排妥当,可以出城回国的消息。
莱阳王日常出行的双辕马车停在暗开的北墙角门内,戚夫人环顾左右,只看见了一名等候的车夫,并没找到其他拉运旧档的货车,脸色顿时有些疑惑。
陪她一起从旧院过来的何成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解释道:“整整一车旧档,拉到府里一进一出的,太过惹人耳目,所以先运了出去,等夫人到了城外幽僻之处再行清点吧。反正杭五还要在工部多留些时日,若运出的旧档真的有所疏漏,让他补拿总比现在的动静小一些。”
萧元启的这个做法明显更加稳妥周全,戚夫人心头一定,不由赞道:“想起三年前初见王爷时,行事还不似这般滴水不漏。能在短短时日进益如此,可见真是天命所归。”
“多谢夫人谬赞,倒让本王愧不敢当。”
听到后方传来的语音,戚夫人微微一笑,回身正要见礼,一眼看见荀安如竟也被他揽在臂间带了过来,不由吃了一惊,“王妃也要同去?”
“送你出城必须得要万无一失,车中有内眷,自然要宽泛许多,日后有人问起,也算是个出门的缘由。”萧元启转头朝荀安如笑了一下,“反正你一直不肯说话,不是吗?”
戚夫人不由挑了挑眉,“您也不怕王妃到时候又想说了呢?”
萧元启语调阴寒,“放心,没有这个开口的机会。”
两人说话间,何成已在车轮上方扳动了开关,机栝声响,侧板收起,厢体下沿立时现出一个薄薄的隔层。
“虽说是本王亲自护送,不大可能会被搜查,但也难说有没有意外。为保万全,只能委屈夫人躲在这下头了。”
戚夫人自小修习柔术,更窄小的地方也能藏了进去,笑了笑没再多言,自己轻盈地一挂,柔若无骨般滑进了夹层中,何成在外侧将厢板放下,拉平马车的帷幔,整个车厢看上去毫无异样。
萧元启又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强揽着荀安如上了车,放下垂帘。何成亲自开了角门,先骑马奔出,早得过吩咐的车夫稍等了片刻,这才轻抖缰绳,驾车驶入墙外那条专用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