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拆宰相议政之处,怎么不算大事?”
“宰相议政之处。”苏莫仰头查看,一一掠过屋顶的细节——悬挂的蜘蛛、蝙蝠的粪便、腐朽的木屑——即使事前匆匆打扫过几次,但毕竟征用的是偏僻的闲置房间,狼藉的痕迹仍然触目可见:“这不就是一间犄角旮旯的偏房么?”
“什么偏——”
说到一半,盛章猛然住嘴。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要害:按照法理,他们现在的“讲议司”只是一个绕开朝廷规制的临时集权机构,所以和拥有法定地位的三省枢密院不同,这玩意儿根本没有正式的办公场地——也就是说,如今他们办公的这间房屋,理论上确实只是一间破烂偏房;没有任何一条规矩可以保护它。
脱离了规矩的约束,也就脱离了规矩的庇护,政治的逻辑就是这么残酷。苏莫要拆政事堂是基本不可能的,从黄袍加身以来一百多年的政治规矩都会坚决维护这个场地;但对于一个游离在体制外的临时机构而言,那确实就是一句话就能拆掉,不会触动什么阻力。
作为积年的老官僚,盛执政很擅长在规则内寻找疏漏,不动声色地恶心死他的对手。可一旦意识到规则已经没办法保护他,那盛执政也会迅速萎靡,非常之从心的闭上嘴,再也不敢随便恶心人了。
蔡京避其锋芒,盛章折戟沉沙,一屋子高官气势大馁,根本无力阻止;苏莫大获全胜,背负双手,开始自自在在的查看屋里的陈设;而小王学士紧随其后,卑微的拎着一个布袋缩在后头,额头上还略微沁有汗珠——蔡相公猜得不错,苏某人所有关于风水的切口都是出发之前紧急逼迫小王学士写下来的;而相比起胆大妄为的苏某人,小王学士的胆子就更要小得多了。比如他就非常清楚,这一串切口纯粹是自己迫急无奈,现场拿着记忆中的什么《相地骨经》、《宅经》生搬硬套过来的,可信度恐怕——诶——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一个对风水毛都不懂的散人(他要懂还用别人给他写切口?)带着个对风水略知皮毛,仅仅是出于兴趣随便背了几本秘籍的门外汉,在给一群虎视眈眈、怒气满腹的宰相们看风水——仅仅只是想一想这个局面,王棣就觉得,就觉得心上实在有些绷不太住。
但苏莫显然很绷得住,事实上他神色自若,浑如无事;如此左顾右盼一圈后,伸手指一指东窗外的一堵高墙:
“这堵墙的煞不好,要拆掉;尽快拆。”
他又到窗边看了一看,愈发肯定:
“墙边那颗柳树也要挖掉,太挡光了嘛!”
拆掉高墙,挖掉柳树,盛夏正午的阳光就再无阻碍,长驱直入,可以顺利把这一间小小偏房晒成火炉,把相公们烤成三成熟的乳猪——喔不对,老猪。
他又转了一圈,在门外点了一点:
“风水风水,总要有水嘛!在这里可以挖一个池塘,聚一聚生气。”
这里没有溪也没有河,挖个池塘也是死水。死水一滩摆在门外,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养出铺天盖地的蚊子,给相公们松垮垮的老屁股上添一抹青春的嫣红。
一连点出两个要害,大大改变偏房风水格局(你就说改变没改变吧),苏莫尤嫌不足;他又撩开帘子看了看门外,愉快的下了论断:
“我看,西面这几堵墙也可以推掉,把对面的道路改个弯和这边连上一连,方便通风——”
被西墙隔断的对面道路是什么呢?啊那是内诸司用来给宫里运送物资的小道;车来车往,颇为吵杂;当然吵闹一点也没有什么,关键是车都是由驴子和骡子拉的,驴子和骡子一边拉车一边拉屎,夏天那个味道嘛……
苏莫转过来身来,笑意盈盈:
“……对了,诸位相公一般是什么时候吃饭来着?”
屋内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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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七月十六日,蔡京罢讲议司,复归政事堂。王棣以翰林学士从之。朝中无事。】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