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尴尬了,因为契书是真没有。
在孟远亭留下的一堆地契房契商契当中,的的确确未曾见过一张舒夜城的契书,不知他是百密终有一疏,还是为免被人发现他与舒夜城有关联而另外藏起,又因为事出突然,实在不及交代而终致他们未能寻及。
既没有契书,那就只能另寻法子了。
谭玄走上前去,和气一笑:“我们要找的这间酒窖有个特别之处,自八年前起可能就没怎么有人来过,应该也没有进出货物的记录。我们提供姓名和大致的时间,能不能劳您先查一查有没有?”
这个管事的倒还算见过些市面,见他们一行人打扮不俗,形容出众,说话又是京城口音,料得不是寻常客人,应对也就颇为客气,点头应允了。
孟远亭是九年多前带着孟红菱来到舒夜城的,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后,南下去了笒川。谭玄往回推算时间时故意取了个整,算是十年前,再报上了魏简常这个化名。管事的汉子命人搬出两本厚厚的册子翻了许久,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竟是毫无收获。
谭玄回头和谢白城、时飞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人心中都有些疑惑,难不成是找错了地方?可这是他们目前手里唯一鲜明的线索,实在不能轻易放弃。
谭玄便又问:“不知这舒夜城附近,可还有没有像绿珠沟这样有许多酒窖的地方?”
中年汉子眼睛往上翻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指使着手下把册子收回架子上,搓着牙花道:“要说有吧,也是有的。”说到这里,却不接下去了,眼睛望着房顶,眼角余光却往他们身上乱瞟。
谢白城便从腰间解下一只沉甸甸的小钱袋,上前一步放在桌面上,向那管事汉子推去:“给您几位添麻烦了,打些酒吃吧。”
“这怎么说得上呢!”那汉子脸上谦恭客气地笑着,手上却十分敏捷的一把抓过去,稍微掂了掂,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又恢复了殷勤的姿态道:“除了绿珠沟,还有城东南边的沙月岭,东北边的桃花村,不过那两处都没我们这边规模大,品质也比不上。”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真要说起来,其实北边大泷山下,才是规模最大,历史也最悠久的。那边最早的酒窖据说都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不过后来大泷山几次泥石崩塌,渐渐那边就荒废了,而且也远了些,不方便。”
听他这么说,谭玄不禁微微皱眉。沙月岭和桃花村都在东边,地图上不管怎么说,清清楚楚标示的是西北方向,自然不会是那两处。唯一还有些可能的,也许是大泷山,可大泷山的酒窖几乎都荒废了,肯定也无人管理,如何找寻?
“要说历史悠久,其实我们绿珠沟的历史也不输大泷山。”刚才在屋里收拾册子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忽然插话,“咱们现在这片酒窖都是差不多近五六十年开凿的,在山背后啊,还有一片更早的,最早的差不多也有百十来年了。主要是容易渗水,又要绕路,用那边酒窖的人就少了。不过还有小半能用,是另造别册登记的。”
管事的哪里能不知道,只是那一片老酒窖所在的地方还要走好远一段路,倘若真查到了,这几人肯定要去。而他们显然又没有契书,到时候岂不是难办?所以他才想捞点油水,就把人打发了省事。谁知却被这没眼力见的老杀才说破了。
管事汉子只好一拍脑袋干笑起来:“是了是了,老马是本地人,比我熟悉掌故。我、我来了还不到两年,哈哈,差点给忘了。”说着赶紧转身,“老马,那你快把那边的册子拿出来瞧瞧。”
老人佝偻着腰打开一个大木柜,在里头翻了半天,拿出了两本泛黄的册子,却比方才的要薄了许多,递给管事汉子。
这一次再仔细翻找,居然还真的找到了,登记的果然是魏简常这个名字,酒窖是他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下来的,这笔钱在舒夜这种边陲之地可不是小数目,带女流亡各地的孟远亭竟能出手这么豪阔,看来他在离火教的那些年,实在是攒了不少家底。再想想他仅仅八年,居然就在笒川经营出了偌大一份家业,粗略算算,足有二三万两,难不成他真是个商业奇才?
事到如今,管事汉子又收了他们的钱,自然不好意思装傻充愣,撒手不管。见他们要求“去看看”,也只好牵了匹马,头前带路。
虽只是五月初,天气已然渐热,但走在绿珠沟里,周围都是搭起的葡萄架子,葡萄枝蔓攀延,一片片碧绿叶子像小蒲扇般层层叠叠铺盖,风一吹过,叶子碧涛般起伏涌动,密密的枝叶间涌出阴凉潮润的气息,扑在脸上,顿时暑意全消,让人精神一振。葡萄架下,还不时转出正在劳作的年轻姑娘,一个个都有着鲜亮红润的脸庞,乌溜溜的眼珠往他们身上一转,又嘻嘻说笑着隐入枝叶间了。
走了半个多时辰,四周渐渐荒凉。再往前,就看到山崖壁上开着一扇扇半圆门洞,都是厚重的对开木门,清一色用铁链大锁锁着。
管事汉子按照册子上登记的编号一路寻找,这一带果然呈现出年久荒芜的模样,杂草丛生,地面也是凹凸不平。
找了大概一顿饭的工夫,管事汉子“啊”了一声,立在一扇门前,抬头看看,再低头瞧瞧册子,显是找到了。
他们几人应声跟上,只见那扇木门上的漆色都剥落得差不多了,坑坑洼洼的全是风雨侵蚀的痕迹。同样也是缠着铁链,连同悬着的一把大锁都早已锈迹斑斑。
管事汉子见谭玄上前伸手,竟是欲要推门,连忙阻止:“哎哎哎,客官,说好就是看看的嘛!您这既无契书又无钥匙的,可不能强闯啊,这可使不得!”
谭玄却回头冷冷地睥睨着他,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往他面前一晃,沉声道:“朝廷查案,没你的事了,休要多言!”
管事汉子心中一憷,难怪觉得这些人形容举止非同一般,原先还以为是京城来的富商,没想到竟是朝廷命官?可是这也就是他们自称,他上哪对质去?他的职责是看守管理这些酒窖,给人强闯进去,万一这酒窖主人日后来了,丢了东西查问起来,还是他的责任,到那时,上哪找这几个人去?
他有心开口请这几人留下到底哪个衙门的,姓甚名谁,为何事而来,但他只是个平头百姓,自古只有当官的盘问百姓,哪有百姓反过来盘问官家?岂不是没个眉高眼低了?他又不敢。
犹豫之间,只见那些人中似乎是为首的那个黑衣男子,已不再理会他,双手握住铁链两端,也未看他如何动作,只听“当啷”一声,铁链竟已从中间断开!
再瞟一眼他们每个人腰间都挂着的兵刃。管事汉子立刻决定老老实实闭嘴,做一个沉默是金的男人,力争完美融入身后蓬勃生长的芒草中去。
第60章
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一点一点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