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抵是老了,总想对后辈说教一番。”王太医苦笑着,伸手挑开竹帘,对吴桐轻声说道:“老夫用半辈子参透一个道理:这世间最难医的不是蛇毒瘟疫,而是藏在膏肓间的猜忌,是烙在魂魄里的愚妄。”
林海簌簌,山风穿过王太医的袍袖漫进窗来,吴桐发现所有香炉飘出的烟柱都在向西偏斜——那是感通寺的方向。
“好一派祥光瑞霭,宝相庄严。”王太医喃喃道:“你救得了病,救得了命,可救不得这众生迷障啊。”
“您的意思是……?”吴桐站起身来,他似是听懂了王太医的弦外之音。
“虽然你我之间颇有宿怨,但你毕竟是我岐黄门人。”王太医转过身来:“老夫惜才,奉劝你一句,莫用自己的后路,为他人行方便。”
听着王太医的话,吴桐又回想起那日自己预料中的结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我明白了。”吴桐沉声说道:“您的意思是,这些平民百姓,不值得我救,对么?”
“是这么个意思。”王太医点头应允,眼底藏不住的锋利光芒犹如料峭冬霜。
“吴道长,师尊今日能对您说出这般话,可谓是言出肺腑!”这时,一旁的药女忍不住了,她上前说道:“师尊曾不止一次对我们说过,以您的本事,不该屈居乡野,应有更大的作为啊!”
吴桐的手指骤然收紧,茶盏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望向窗外翻涌的雨云,感通寺的琉璃瓦在雷光中忽明忽暗。
“王大人。”他忽然轻笑一声,抬头迎向王太医冷峻的面容:“您当初赠我熟苗时,可曾想过今日这番说辞?”
老者抚过案上《千金翼方》的残卷,沉声道:“彼时老夫守的是医道,此刻劝的是人心。”
他的指尖叩了叩书中的【大医精诚】四字,讲述起来:
“济南府瘟疫时,我曾剖开一具孩童尸体取痘,那孩子至死,都还攥着半块桃木符。”
“他娘亲却将我告上官府,说我剜了她儿的仙根。”
药女闻言一震,捧药的手险些打翻铜壶。
“后来呢?”吴桐目光扫过书上那四个沉甸甸的大字。
“后来那妇人染了天花,是我用她儿子身上取来的痘痂,救了她的命。”王太医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结果,她痊愈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往我的医馆泼粪,咒我断子绝孙。”
竹帘被狂风掀起,暴雨卷着百草香扑满堂前屋后。
吴桐眼前渐渐浮现想起蓝朔楼背上的伤痕,想起李四绝望中求生的眼神,想起阿萝爷爷掌心的银锁,想起在现代,成百上千个自己接手的病人……
那些缝合的伤口,终究会痊愈如初,可人心溃烂的脓疮,连最锋利的柳叶刀也剜不干净。
“您怕我变成第二个您。”吴桐掸掸道袍:“怕我熬干心血,耗尽性命,却养出一群恨我的活死人。”
老者沉默片刻,返身从书架上拿出一卷泛黄的大书,递给了吴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