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下蔡的大路上,蜿蜒延伸的车辙马蹄印,混杂着行军的足迹。
后周皇帝柴荣的御驾,正缓缓驶向淮水北岸。在黑压压如林戟枪的精锐禁军卫戍下,显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车驾前后,雄壮的披甲骑士默然控缰,人马一体,呼吸声都似乎被刻意压低了节奏。
唯有绣着龙纹的赤色仪仗和旗幡,在夹杂着水汽的淮北风中猎猎作响,旗帜的每一次摆动,都似无声的宣告。
而此行之目的地,正是转移到下蔡淮河的后周浮桥——此乃千军万马、粮草辎重渡过淮水的生命咽喉,亦是钳制寿州唐军的关键命脉。
柴荣本来准备亲自到寿州城下督战,然而刚动身出发的时候,便接到了李重进的奏报,得知了唐军出城夜袭的情况。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柴荣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先来视察下蔡的浮桥。
皇帝的车驾最终停在了北岸高地。
一身锦绣常服、束金腰带的柴荣扶轼而下。他的身形算不得魁梧,相貌也很普通,早年间曾四处奔波做生意,久经风霜的磨砺,整个人显得很老成。
但却透出一股帝王的威仪,特别是那一对锐利的眸子,瞧在身上让人难以琢磨他的心思。
此刻柴荣将目光投向下方奔流浩荡的淮水,以及远处那正在全力新建的浮桥。
浮桥的景况呈现眼前:数十艘舟船以铁链连环相扣,粗逾儿臂的麻绳混合着铁索,巨蟒般缠绕绞结,牢牢缚住船体,又在两岸打入地底的巨大木桩上缠紧。
宽厚的木板紧密拼铺其上,形成通道……辎重车辆、士卒丁壮、战马牲畜,正如同一条流动的长龙,有序而紧张地通过浮桥,向对岸的下蔡营垒汇集。
柴荣的目光沉静如渊,半天不发一语,环绕四周的文武静静侍立,同样不敢出声,生怕触怒了皇帝。
因为大伙儿心里清楚,前两天围攻寿州城的军队,在唐将刘仁赡手下吃了亏,着实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虽说皇帝没有为此而责罚攻城的将领,反而派人去安抚侍卫司主将李重进。
但皇帝真就不生气?怕是不尽然吧!
攻打了寿春近两个月,城池依旧稳如磐石,耗费了大量人员物资在那里,却迟迟见不到进展,换做是谁心里都会不痛快。
只不过正值战事胶着,皇帝还指着大将们卖力作战,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太过苛责,对军队上下的人心会有所动摇。
毕竟,中晚唐以来的武夫们,全都不是什么善茬,想让他们卖命就必须哄着,而不能逼迫太紧。
特别是那些中高级将领,更是要给予最大的宽容。
就像是去年整顿禁军时,处置了一大批尸位素餐之辈,但受到较大影响的多是低级将校。
军都指挥使及以上将领,顶多也就是剥夺实差,另外给了闲职以做安排,让他们能有个领取俸禄的名义,相当于朝廷出钱给其养老。
不一会儿,日光从层云缝隙中刺下,在奔腾的浊浪上投下跳跃的碎金。
柴荣的目光穿透水面氤氲的雾气,像一把无形的、渴望着荡涤寰宇的刀子,牢牢钉在寿州的方向。
凝望片刻,他忽然开口道:“去传朕令,让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率两千步卒,沿淝水北上到涡口驻防,剩余的虎捷军人马暂时交由李重进统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