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伸手将啤酒递过来,我在这金光闪闪的诱惑前放弃了抵抗,我向男人道一声谢,从他手中接过啤酒,扯开拉环,仰头就是一大口。
男人屈腿坐着,他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在自己的后颈摩挲,看着我急不可耐的模样再次轻笑出声。很奇怪的,男人的笑声也让我觉得不讨厌,可能因为那笑是善意的,而非某种刻薄的促狭和捉弄。
我一口气喝完了啤酒,将铝罐在手中捏扁,然后我就着漫天深紫色的星云,开始向男人泄露希尔矿场的秘密。
“总管办公室在矿区的最深处,沿着地表向下三层。传说中的总管是拉斐尔家族的人,但之所以说‘传说中’,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在矿区露过面。不过总管办公室里协统矿区大小事宜的硬茬有三个。。。。。。”
我将空罐子在手中来回挤压,微微仰身看着男人,侃侃而谈。我讲了许多,从总管办公室的情况讲到希尔矿场的历史沿革,再讲到当下的混乱局势。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和男人说那么多,也许是太久没喝啤酒上了头,也许是希望自己的卖力演说能打动男人,好让他在结束时把手中那罐未动过的啤酒作为小费赏给我。。。。。。又或者是,我怀念这种意兴盎然指点江山的感觉,我已有太久没有机会和一个旗鼓相当的人相对坐谈。
“你也知道希尔矿场的所有矿产都是直供第三星区前线的吧?这里原本是帝国第二大矿藏的主星,现在却成为拉斐尔家族的私产,公爵殿下以为凭借他的舰队就能抗衡。。。。。。”我雄辩的演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我猛然转头看向男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含着温和的笑意,依然熠熠生辉地盯着我,但是我却意识到了我这番漫无边际长篇大论的不妥。
半个月前都柏搭乘货船来过希尔矿场一次,我和他在闷热的食堂里喝了一杯。
“三年了,他们还在找你。”分别后都柏瘦了很多,他的脸颊凹陷下去,紧抿的唇线变得更锋利。
“他们疯了,找我有什么意义?”我盯着小麦酒浑浊的浆液,装作不在意,露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
“三皇子和拉斐尔家族打得不可开交,月初的时候圣殿祭坛开,菲利普去求了谶言,谶言说,将会出现一把利刃,捅破目前胶着的局势。”都柏用力将餐盘上的劣质牛排切开,铁盘被刀锋划过,发出刺耳的杂音。都柏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那是一双很严厉的鹰一样的眼睛,不过那份严厉却是因为担忧我的安危。
我沉默地看着都柏餐盘上还带血的牛排。
在我初到殿下身边之时,曾有幸陪同殿下去过一次圣殿。那里廊庙巍峨,宝相庄严。殿下在殿中祭拜,我站在殿外花园里,百无聊赖抬头看天上的飞鸟。然后一名穿纱裙的笑容甜美的女祭司发现了我,她引着我走向偏殿,从一只檀木匣中取出一支白桦树皮削成的木签。那上面写着有关我命运的谶言。
谶言里说,我会成为帝国最锋利的尖刀。
我当时为了这句话感到兴奋与骄傲。殿下是帝国的太子,待他加冕之日,我会成为殿下最锋利的尖刀。
可是后来我失去了殿下,我们失去了殿下,帝国失去了殿下。我在那日,将原本一直贴身放着的那支白桦木签扔进了宫殿燃烧而形成的熊熊烈火之中。
“他们觉得我就是那把利刃?”我端起啤酒杯,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都柏放下手中的刀叉,“当时你得到的那句谶言早已经散布出去,更何况。。。。。。当时殿下公然违背帝国法庭的判罚,那样强硬地把你带走了。”
我不再说话了,喉中有一股浓重的苦涩漫上来。
殿下当年将我带走,不是因为我是帝国最锋利的尖刀,而是因为他爱我。那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都柏意识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浅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
“没关系,”我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食堂里响起货船即将再度起航的广播,都柏匆匆将餐盘上的最后两块牛排吃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