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的官道上响起沉沉的“嗬嗬”声,就在衙役快要被掐死的时候,一支箭矢遽然破竹而来,森寒料峭,“咻”的一声直接穿透了梁齐盛的肩膀。
力道大得他像是一个破布袋一般弹飞了出去,梁齐盛闷哼一声,惊慌地向四周张望,那名衙役已经昏厥,而所见之处寂静昏暗,渺无人烟,他迅速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头往密林深处扎去。
紧接着第二箭裹挟绵延之力,风摧叶动,以裂石穿云之势,将他的另一个肩膀贯穿,梁齐盛被钉在地上,重重滚了几圈,咬着牙又爬起来。
随后第三箭第四箭射穿他的小腿,第五箭第六箭剐去他的双耳,紧随其后的十几箭,一如既往地没有对他造成性命威胁,但每一下都生生要去他大半条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废人。
整整十六箭,无一虚发。
梁齐盛几乎第一时间就将这个隐在暗处的人,与设计将自己害成这般境地的幕后黑手联系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使得此人做到这一步,甚至追到他流放路上,要以这种近乎折磨的方式至他于死地。
“是谁……”
林中叶止,冷寒风刃剐面剜肉,稳健的步伐声自几丈外传来。
梁齐盛抬起头,借皎清月光看清来人,如寒坡雪丛中一枝孤高冷冽的梅,彻骨击魄的深秀眉眼,一身玄色劲装,肩背如裁,漠然垂视的目光中不悲不喜,如同在看一滩死物。
她手里握着长弓,缓缓反手从背后的箭筒中又取出一支,铮弦波动,留势尚未消弭,弯弓搭箭的手端得极稳,骨节森寒如铁,语气冷澈,更甚江北旷野东风,“第十七箭。”
梁齐盛满面惊恐,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在放才的那十六箭中,他四肢腕骨处皆被射穿,力道刁钻,如同被刀割过一般,血液的快速流逝使得他浑身发麻,一点力气也抬不起来。
“是你……”
宫里行刺的是她,翻出他藏兵一事的也是她,季时傿一定想起来了,她这次回京,服丧是幌子,她分明是要报仇!
“季时傿……”梁齐盛睁开被血水糊透的双眼,“你卑鄙,时至今日我认了,我已被你逼入此地,你还要如何?!”
季时傿微微掀起眼皮,冷笑一声,“梁大人,贵人多忘事啊,当年你毁坏我父亲棺椁的时候,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你砸了十七下,我今日便带了十七箭,我们之间的旧账今夜便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梁齐盛顿时愕然,当年他砸了季时傿父亲的棺椁,她便如数奉还十七箭;砍了她的侍女,她便用箭射穿了他腰腹五脏;他在她身上哪里动过刑,她都一一讨了回来。
“最后一箭。”季时傿缓缓拉开弓,“让你也尝尝失明是什么滋味。”
梁齐盛惊恐地瞪大眼睛,瞳孔骤缩,清晰地看到那支箭如何刺穿了他的眼眶,剧烈的钝痛感瞬间席卷全身,梁齐盛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因被枷锁束缚,而无能为力地弓起,无法触碰剧痛迸溅的伤口。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如果你心有不满,你就去找对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无能,不敢找他们讨要,哪怕你后来身兼数职,位高权重,我照样看不起你,下三滥的废物。”
血水污泞从他眼前流下,渗入口鼻,梁齐盛艰难地用仅存的眼睛往外看去,他已经无法呼吸,恍惚间那张冷面只在他身上继续停留了一眼,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季时傿嘴角的半抹残笑,如一柄割喉利刃,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其实他最开始也把梁齐因当自己亲弟弟一般疼爱,可是自从他们母子出现之后,老国公一心扑在他身上,祖母也更疼爱他,包括他的亲外祖父,他的母族,都更加偏爱他。
而自己,在这个家中生活了十年,母亲离去,胞弟早夭,父亲换女人如换衣服一般,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似乎只有这些长辈,但他们却有更加寄予厚望的人。
包括几年后镇北侯带着独女来国公府拜访,明明梁齐因不过三岁稚童,明明自己一直在竭力表现,但镇北侯就是选择了他,连年纪尚小的季时傿也只喜欢追着他跑。
这件事在梁齐盛心里藏得很深,深到可能其他人都忘了但他还记得,
到底是谁将他们逼到如今这般鱼死网破的境地,梁齐盛弥留之际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这次,他却怎么都答不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