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周离开车带我去了医院——青江市第四人民医院。
这是青江市的精神专科医院。
她带着我去了住院部十五楼,在一个单间病房里,隔着房门上的窗子,我看见一个背对着我们沉默而坐的女人。
“是我妈。”周离淡淡地同我讲。
然后周离轻轻拧开房门,带着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妈。”她开口。
阿姨应声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来啦?”
“嗯,我带个朋友来看你,他叫周游。”
阿姨朝着我笑了笑,她说:“坐,坐,我去做饭,今早儿刚买的虾,可新鲜了。”
我疑惑地看向周离,她朝我摇摇头。
我们就那样看着阿姨寻找着她的冰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我买的虾呢?我早上刚买的虾呢?冰箱、冰箱怎么也不见了——小偷——家里进小偷了,报警,报警,周建民,快打电话报警,不能让小偷跑了,那冰箱是周离给我买的,不能被偷走,不能,不能——周建民?!周建民!!!周建民你听见没有?!!!”
阿姨忽然跑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衣服:“快报警啊!”
“好,好,我报警。”说着我拿出手机。
我假装打电话,手机却被阿姨一把夺下去,她冲着我喊:“你没想报警对吧,周离给我买冰箱什么也没给你买,你就是看不得女儿给我买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说要给女儿改名字你不让改,周丽多难听啊,周离多好听,多有文化,离开的离,比美丽的丽好。你就是见不得女儿给我买东西,你就是……你活该你……”阿姨拽着我的衣服不停地晃着我。
那个在诊所种下的疑问,我没有想过是这样得到了解答。
周离见状,赶紧将阿姨拉开,然后把手机夺掉给我,她摁响传呼铃,很快护士就赶过来了。
她们习以为常,两个人一起控制住此刻依旧暴躁的阿姨,其中一位护士朝着我们说:“患者躁狂发作,家属出去吧,探视结束。”
“像监狱吧?”在电梯里,周离这样问我。
“阿姨……这样多久了?”我试探地问。
“不知道,一年?两年?三年?多久好像也没意义了。她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却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周离说着,带着沉重的释然。“我们从故乡逃出来,却好像永远也逃不出那个地方。闭塞,堕落。我以为我带着她出来了,一切就会向好,谁知道啊,我妈的人生和故乡的月色一样破烂不堪,和故乡的路一样的泥泞。路上一串两串三串的脚印,路的尽头是他乡的月亮,而月亮的前面,是怎么也跨不过去的海,海上风浪大,淹死了很多人,我和我妈,也在其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我们走到停车场,周离点了一支烟。
我也问她要了一支。
原来,我们都是远行客,这样那样的远行客,为了不同的终点这样那样地活。
活着多好,活着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