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一双湛清的眼眸,都爬满了血丝。
慕昭然一直便知晓他面目丑陋,嫌弃他身体里密不可分的蛊虫,可即便再如何厌憎阎罗,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一双眼原本是生得极好看的。
眼尾狭长,睫羽浓密,瞳仁的颜色较寻常人更浅,覆着一层银灰,有种皓月般的清冷剔透。
若光看他的这一双眼,时常会让人以为他是什么渊清玉絜的仙君,而非捣弄毒蛊的邪魔。
但现下这双眼中的神光已然黯淡,瞳孔扩散,瞳神浑浊,皓月蒙尘,彻底失去了光华。
慕昭然只看了一眼,便难以忍受地撇开视线,余光扫见他被噬咬得只剩骨头的手掌,那手骨之中还紧紧攥着一条流苏轸穗。
她愕然片刻,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对不起,别怪我别怪我……”
这条轸穗是她第一次主动送给他的礼物,慕昭然编了好些时日,又绞下自己一缕头发,一起编在那条墨绿色的穗子里,绞尽脑汁寻了个由头送给他。
阎罗握着轸穗细细地查看了许久,慕昭然便也忐忑了许久。
她知道这种要绑在本命法器上的东西,定要慎之又慎,就算他将每一根流苏都检查一遍也不为过。
可慕昭然心中有鬼,害怕他当真检查出端倪,故作恼怒地伸手想要抢回轸穗,没好气道:“你要是担心这条轸穗有问题,那就还给我,我把它丢给宫外的野狗,也不想送你!”
阎罗抬高手避开了她的抢夺,从墨绿色的流苏里捻出一缕乌黑的发丝,“昨夜你与我同寝时,始终不肯散发,是因为剪了一缕头发,用在了这里?”
慕昭然抚了抚耳后,“你若不想要,就还给我。”
阎罗没再多说什么,面具下的眼眸微弯,短暂地流淌过一缕笑意,当着她的面,取出自己催动蛊虫的本命法器鸣幽琴。
鸣幽琴通体漆黑,琴弦银白,七根琴轸上系着与琴身同色的穗子,阎罗解下最中间那一根琴轸上的黑色旧穗,系上了她送的这条轸穗。
“一条就够了,别把头发剪坏了,它们只有留在你身上,才足够动人,我还是喜欢看你披散开头发,从你肩头抚摸它们。”
他只检查了编织轸穗的丝绦,没有检查她编入轸穗的发丝,那发丝上浸润了云霄飏送来的药髓,专克他的蛊虫。
鸣幽琴以银魄蛛丝为弦,栖息于琴身内的银魄蛛死,琴弦断,无力驱使虫蛊,本命法器的损毁在瞬息万变的大能交战中,足以致命。
可以说,是她亲手置他于死地。
慕昭然盯着那被鲜血浸透、与他指骨交缠在一起的轸穗,泪珠从她眼角不断滴落下去,落进下方灰败的眼瞳里,那双眼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耳畔有微风拂过,似有幽音入耳,但慕昭然并未听得清晰,便被另一道冷酷的声音完全盖过,“行刑——”
令下,满场的欢呼声静了一瞬。
慕昭然身体骤然腾空,从审判台上被抛落下去,砸进了下方的蛊鼎之中。
密密麻麻的虫蛊如翻涌的黑色云雾,被惊得一下往四周散开,旋即又被新鲜的血肉所吸引,蜂拥而回。
慕昭然恐惧地看着这一幕,身体僵直,几乎无法动弹。
就在蛊虫快要将她淹没时,一团黑影忽然从她怀里冲出来,迅速膨胀开,将她整个笼入身躯之内,阻挡了袭来的蛊虫。
“乌团!”慕昭然刚露出一点欣喜之色,便听得外面一声尖锐剑鸣,紧跟着又是一声凄厉猫叫,眼前的黑暗被剑光一分为二,从她身上剥离,在炽烈金光中不断消融。
慕昭然颤抖着伸手去抓猫灵的影子,眼泪簌簌往下掉,流也流不尽似的:“乌团乌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