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持身洁白酬知己
申燕朝听玄尘子如此一说,反倒不敢应声。
申琰是他独子,丧子之痛自不必说,可儿子出入江湖隔了一年带回巨额财富,做父亲的岂有不问原委之理。点苍派扩地买田,在门派山下置了许多产业买卖,才得如今这般兴旺气象。
申琰当年不敢对父亲说出自己与人合谋杀害义兄,申燕朝只知他与几个江湖同道偶尔发现一处深山财宝,绝无后患,虽这些年每每想起总觉有些蹊跷,却未及细思。此时玄尘子待要说出起头杀人者是谁,申燕朝竟不能确定,这人身份不说出来尚有转圜余地,若说出来真是自己儿子所为,自此后点苍派上下岂不是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玄尘子见他低头不语,有退缩之意,转而又道:“我们将木夫人与其女、家人、丫鬟一并杀害后,寻遍木府却不见三岁小儿踪影。我等几人这时已不能回头,各人意见却有分歧,有人说孩子年纪尚小,独自不能跑远,即便活着也过不了几日,可不必管他。另几人却道斩草必要除根,留个孩子,他日长成获知真相定要回来报仇。于是六人分头去找,终究是我,在后院外的小山上找到那孩子。”
“他虽只三岁不到,却已有些懂事,见我们杀了他母亲姐姐,心里害怕,逃到院外山上。我见他如此幼小有些于心不忍,可他看见我手握长剑满身血腥,吓得摔下了山。我走去一瞧,山虽不高,但山下有条大河,河水滚滚奔流不息,一个稚童掉下去九死一生,便当他死了,回去告知众人。随后我们六人各自起誓,将这桩勾当埋在心里,有生之年绝不对任何人说起。唉,即便不发誓,谁又敢将这事说出去?”
玄尘子年事已高,嗓音低沉庄重,将多年前的恶行缓缓说出,听在众人耳中却似晴天响雷一般震惊。
房中安静片刻,那黑衣人道:“你说完了,接着由我来说吧。”
他伸手将自己脸上面具揭去,露出本来面容,萧尽正等他揭露身份,凝目一望竟然认识,却是半路结识的唐寒。
萧尽见是他,忍不住道:“你……”宁承轻却又将他一拉,悄声道:“你先听他说完不迟。”
萧尽点头应允,只是方才那个“你”字说得虽轻,却已被唐寒听到,转头向他瞧了瞧。
眼下气氛剑拔弩张,人人都等着听他如何处置玄尘子,唐寒却对萧尽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我借你赤刀门的身份一用,只为那句应天血刃,荡邪诛奸。赤刀门在江湖中向来以除恶闻名,这六人杀我父母姊妹,灭我门户家人,正应了你门中教义,望你不要见怪,如今我已手刃杀父仇敌,自当还你清白,等此间事了,我再负荆请罪。”
萧尽心中疑惑,正待开口,宁承轻道:“他原本就是清白的,倒不急在这时分辨。只是小弟好奇,你当年年幼,只三岁不到,如何能将这六人来历记得这般清楚?”
唐寒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杀父仇人我如何能不记得?再说纵然不记得全部六人的样貌,只消记得其中一个,寻上门去逼问他当年真相就是了。哼,这几人,当了掌门、帮主,享尽荣华富贵,渐渐也怕死得很。他们之中大多已娶妻生子,阖家幸福,我杀人前逼他们留下字据,叫家人不得寻仇,否则将他做过的事昭告天下,让他家眷亲友声名扫地。”
温南楼听得仔细,略微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被杀之人的亲友都不声张,也未曾去找赤刀门报仇,直到今日比武大会有人带头才纷纷说出来,可近来江湖上被赤刀门杀手所杀的不止这六个,难道他复仇时看不惯别派人为恶,也一并杀了不成?
唐寒瞧了玄尘子一眼道:“姓莫的,如今其余五人已死,留你一个活着,对他们实属不公。”
玄尘子点了点头道:“我年纪最长,是他们的大哥,却不能守住本心,因贪念杀人,比旁人更可恶,更罪不可赦。这十八年,我潜心修道,日夜悔悟,只是道行不够终究贪生,活到了这个岁数。这个岁数……已是太多……太多了。”
说到这里,众人见他面色渐渐苍白,双眼、双耳、鼻孔、嘴角流下几道鲜血。
刘迎年一见心道不好,忙上前查看,只觉他四肢发冷,鼻息全无,心跳脉象也已停止,想不到这老道已自绝经脉死去了。
群豪虽都不齿六人的不义行径,但玄尘子如此一个江湖上人人称颂的武林宗师、紫阳剑派一代掌门亲口将自己过往罪行说出,也算幡然醒悟,有悔过之心。众人皆想,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到了这样高龄,又享盛名地位,最后还是不得善终,不由都暗自感慨。
唐寒见玄尘子自尽惨死,脸上却无半分同情怜悯之色,少顷转身面向众人道:“我虽不需谁来见证,但如今姓莫的老道已将过去种种当面说明,我报杀父之仇名正言顺,若六派门中还有谁不服,现下就可站出来。”
群豪心想,此地乃长生道院,紫阳剑派的地盘,在场又有刘迎年这等故交坐镇,玄尘子绝无受人胁迫的可能,既然他亲口承认,自然不会有假。孤峰堂、九渊派、点苍派、金乌派、灵光寺及紫阳剑派这六个门派的门人弟子虽可说不知真相,但十余年来受益不少,从今以后江湖武林中的声名清誉也大为折损,眼下如何还有脸面出来与唐寒对质。各派脸上无光,孤峰堂、九渊派、点苍派掌门已各自率领门徒离去,灵光寺众僧则向唐寒合十行礼,承诺将静嵩之死的真相回禀方丈主持,说完也告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