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神情和姿态中展现出的大受打击模样,竟让人险些忘记了,他今年也不过才四十五岁。
四十五岁,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其实还正处在鼎盛的年纪。
但对于李治来说,却已至暮年了。
他好像……突然老了几岁,与他决定了由太子北讨铁勒、出征送行之时的模样,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
这样的变化让人险些不曾留意到,在他的一只手上还裹缠着纱布,像是刚刚受了点什么伤。
可对于几乎是被人推着来到此地的李治来说,他又如何还能拿出一个帝王应有的体面呢?
那盏摔碎在他面前的茶杯,迫使着他继续往下听着那战报,然而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武器对着他一刀刀地往下割肉。
被他亲自选定为主将的太子,在狄仁杰的分析之中,应当是中了突厥的捧杀之策,和高侃分兵而走,却直接变成了蛮夷的囚徒。
被他指派为太子副手的高侃,确实如同英国公在临死之前所说的那样,只可为将不可为帅,现在也被困在了漠北草原之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坚持等到狄仁杰和娄师德的救援。
而被他选作太子后援、押送军粮的郭待封,根本对不起他名字里的“待封”二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敌军的手里,让大军失去了后备的军粮。
若非并州都督府还有狄仁杰在进行有条不紊的指挥,又若非娄师德快速决定出兵支援,顺道联络安东都护府配合作战,只怕等到朝廷在关中收到了消息才做些什么,早都已经晚了。
方才下达召集百官诏令之前,天后劈头盖脸的那句痛骂犹在耳边。
“我没劝过你吗?朝臣没劝过你吗?阿菟也劝过你!谁都在说,贤儿根本就不是统兵指挥的材料,可你非要觉得,这些劝阻都是在跟你争夺权柄,那么现在你为何不能自己上阵杀敌,将儿子给救回来!”
去啊!
他父亲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他不能做呢?
在这句震得人头脑一阵发疼的质问中,李治甚至没能留意到,在天后开口的话中,一改此前的称呼,对他都未再以“您”字相称。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今日的局面,否则,作为此次战事的始作俑者,他必将被钉死在这一手酿成了国耻的昏君位置上。
可他该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失去自己当年下令进攻西突厥,指挥群臣诛杀阿史那贺鲁,驱逐褚遂良长孙无忌亲自掌权,成为大唐真正天子的心气了。
正如天后所说,他这数年之间的制衡之道,终于在天子式微之时失去了用途,变得像是刚刚掌权的孩童才会拿出来的把戏。
真是何其荒唐可笑。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眼前的东西都是模糊的,他的思绪也被一阵阵的头疼困在孤岛之中,便让他无法确定,他做出的下一个决定到底是在改变败局,还是在将局势往更坏的方向推动。
就连当他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听到那道由他签署的诏令被人念出来的时候,还觉得那声音有几分不太真实,像是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朕躬承天命,嗣守先业,不敢失坠,将裕后昆。所以择元良,策奇器,为国之本。”
①
“……”
他甚至看不到,在听到这封匆匆下达的诏令之时,群臣百官朝着他看来的目光之中,到底有多少震惊。
这一句开篇,和他彼时让第一位太子李忠和第二位太子李弘被废太子之位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