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守娴没听见这兄弟俩的斗嘴,她双肩下垂,手指和手腕儿灵活非常,拆骨如行云流水,她的神色是专注的,可因为做过无数次,人们很容易能在她的动作里看出一种过于娴熟而生出的漫不经心。
要在灶头上讨生活,就得不怕烫才行,红亮的猪头上热气还在飘着,十二个猪头的骨头已经被拆完了。
将去骨后的猪头在白瓷大盘中装摆成型,再浇上汤汁后上锅蒸,罗守娴这才将自己的手放在温凉的水里泡了泡。
她的手指筋节明显且修长,平时都是烟熏火燎过后的麦色,如今都泛着红。
另一边的孟三勺再次拦住穆临安:“贵客,您怎么又进来了?可是又饿了?”
“并非饿了。”
穆临安看向那位“罗东家”,方才,看着那瘫在案上的油腻猪头,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他从前厌憎江南奢靡之风,只把庖厨技艺看作是权贵间夸耀斗奇的物件儿,与明珠、宝衣并无不同。
今日在这个烟熏火燎的腌臜小院,他竟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穷极其术”的风采。
“罗东家可是烫伤了?我这就派人取药来。”
“贵客不必担心,东家没伤着,只是做厨子的手不能热,不然切菜切肉都不方便。”
在手腕上试了试自己的手指已经凉了下来,罗守娴擦干净手,亲自带着帮厨们切了两道冷盘菜,又去看方刀头斩肉做狮子头。
团作狮子头的肉是一刀刀斩切出来的,瘦的白的肉丁打了料水,揉混在一起,表面坑洼不平,仿佛门前镇守的石狮子头,才被人称是“狮子头”。
方七财的刀工自然绝佳,嫩红的藏香猪肉在他刀下成了极匀的肉丁。
“东家你且去歇歇,待肉切完了,要混花胶、虾仁了,您再来盯着。”
罗守娴用指尖拈了案板上的一粒肉用两根手指轻轻摩挲着,对孟大铲说:
“一会儿打进去的水会多,调得料水多一些,葱姜料少一分,盐多半分。”
“东家,为什么要多半分的盐?”
“这肉自己带着香味儿,多放半分的盐,清煮的时候汤里少半分盐,就有更多肉味融进汤了。”
罗守娴闻了闻自己指尖残留的肉香气,又在帕子上抹掉了。
跟着东家出了院子,孟三勺给自家东家搬了把椅子出来,摆的离那位“贵客”稍远些,又拿了个细瓷壶装了绿杨春茶出来。
“东家,你先歇着,灶上的猪头有我爹盯着呢,他不能动手,盯个菜也是正好。”
罗守娴接过茶壶,试了试冷热正好,直接捏住了壶盖往嘴里倒,把孟三勺吓了一跳。
另一边坐着的穆临安不光有崔管家送来的茶,还有点心,他只喝茶,点心碰也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