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丛伯便以烧得油润晶亮的白陶茶碗盛着乳白茶汤,配上三块压成海棠花形的状元糕,用托盘端给他了。
或许是茶室里茶汤昂贵,有些学子只进来买些点心或是寻常现成的枣汤,因?此丛伯并不算忙碌,隔三差五调一杯乳茶,还有空从柜台处出来收拾桌子。
卢昉端着托盘,四下张望,其他小桌都?已坐满,只好硬着头皮付耿灏道:“叨扰耿兄,劳驾腾个座儿?。”
耿灏头都?不扭一下,咔嚓咔嚓地啃着脆脆的米饼,端着茶碗吹了吹,舒坦地喝一大?口,才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算应了。
耿家这公?子是国?子监里出名的傲,且脾气不好,卢昉之前和他踢过回?蹴鞠,对面有人不慎把鞠球踢到耿灏脑袋上,后来一整场耿灏也不管什么输赢了,一直追着人家往人脑门?上踢。
他便小心地沿着桌边坐下来,想着离他远一点,但见他吃得实在太香,忍不住问道:“这便是单子上售罄的那个茶点么?味道如何?”
耿灏本来懒得理他,给他让了座儿?已经?算自己大?度了,这人怎么还自来熟似的,馋上他的米饼了。但看卢昉那好奇地伸着脖子看的模样,他虽心里嫌弃,却还是念在之前与?他踢过蹴鞠的份上,将手边的碟子往他那儿?一推:“你?自个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不吃白不吃,卢昉也不是客气的人,谢过一声便取了一块,先拿在手里反复端详。果?然是与?外头卖的炒米饼、炒米糖、米锅巴都?不大?一样,外头的大?多切成厚厚一块,用炒过的米花用糖搅在一起,吃起来是另一种风味。但姚小娘子做的米饼却很?细腻,已看不出米粒的形状,拿在手里很?轻,椭圆表面还沾着微微发黄的粉粒,凑近了闻有种鲜甜味,看着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咬下去一口,两眼便锃亮。
“嗯!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米饼在齿间碎成万千片,先是尝到烤过后的燥香,之后立刻被满嘴特别的鲜甜裹住了,那味道不同于他此前吃过的任何一种点心,叫他吃得愣神,半晌才发现旁边耿灏那掩饰不住的嫌弃眼神。
这人怎么比他家耿牛耿马都?没见识。耿灏心里撇着嘴,手上却没有停,又?吃了一块,一边吃得美滋滋一边想,不就是烤米饼么,有什么稀罕的,回?头回?家便叫他家庖厨做个十斤八斤来吃。
想曹操曹操便到,耿灏抬眼看去,不知是耿牛还是耿马一头汗跑了进来,将桌上还剩两大?包袱的东西扛在肩头,累得气喘吁吁对耿灏道:“灏哥儿?,那奴与?耿牛先将东西捎回?家里去,叫耿鸡先跟着伺候,如何?”
哦,那这是耿马。耿灏不满地掀起眼皮道:“你?们二人都?要去?”
耿马哭丧着脸:“耿羊耿猪赶车,龙蛇虎兔四人是专护着您安危不能胡乱使唤的,鼠子狗子那俩山猪吃不了细糠的,吃了您赏的牛乳茶还拉肚呢!我看他们八成是吃不了牛乳的,好些人一吃就拉肚。现东西已装了两大?车,都?得有人跟着,我俩回?去不还得给您收拾?要是叫耿鸡那样笨手笨脚的押回?去,回?头碰坏了,您又?得生气。”
他也冤啊!谁知他们灏哥儿?嘴上说着小小读书室罢了,能有什么稀罕的,随便看看。结果?一进去就跟中了邪似的,在隔壁那文房铺子里,这也买一套,那也买两套,平日里看不上的那些笔墨纸砚、各色书包袋子全拿了遍,说是他其实并不喜欢,只是拿回?去赏他那些庶出的弟妹们,顺带给家里老姨娘们也带些好玩的。
甚至把铺子里那胖乎乎的十二生肖也全都?买下了。
说是给他们十二个蠢货一人一个正好。
不提“蠢货”二字,耿马当时还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灏哥儿?心里还有他们呢!结账时就被捆得比山高的东西砸得腰都?直不起来,幸好他们人多,分了好几趟才全捆上车。
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耿灏一听要耿鸡伺候就心烦意乱,胡乱摆摆手:“罢罢罢,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啊!”
耿马扛起沉甸甸的包袱便走?了,没一会儿?就换了长得尖嘴小眼的耿鸡一溜烟小跑地进来,满脸高兴地道:“灏灏灏灏灏……”
耿灏不耐烦地抄起米饼就去堵他嘴,警告道:“闭嘴,今儿?你?一句话?不许说,敢丢了我的脸面,我立即把你?踹沟里。”
卢昉在旁边看了全场,抿了抿嘴,低头使劲地回?想着这几日有什么难过的事儿?,才算没笑出来声。又?在耿灏察觉眯着眼扭过头来时,赶忙假装在认真吃米饼。
不过这饼真好吃,回?头他一定也要自个买来慢慢尝。
还有这伯牙绝弦配上米饼,真是清雅相宜、清爽又?美味!卢昉没想到胡人的东西也能这般好吃,他吃完米饼口渴,正好乳茶半温不凉了,便捧起茶碗轻啜一口润润嘴,顿时惊艳地瞪圆了眼,好香好顺滑的茶!
他怎么记得胡商开的茶馆里售卖的乳茶都?是咸口的?不仅能往里搁炒米,还能往里搁羊肉呢。
卢昉吃不惯咸口茶,他还是喜欢加各类果?脯蜜饯的抹茶,浮着一层沫子,很?香又?很?雅趣。但没想到姚小娘子的乳茶是甜口的,但又?不太甜,喝起来茶香里有奶香,口感如雪片落在春水里那般清正柔滑,有绵密的奶味作衬,把茶底的苦涩冲淡得几乎品鉴不到了。
正好和米饼的味儿?浓淡相配。
孟春薄阳透窗棂而入,卢昉晒着绵暖的日头,闲闲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