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没有继续杖,杖了多少,秦姝不知道。只是她于朦胧中转醒时,眼前只有灰秃秃的墙面,她面朝着墙体侧卧着。稍稍仰首,借着窗外的点点月光瞧出了头顶的一案一椅,陈设破旧而简单,大抵是关押犯禁宫人的临时小舍。
她不由苦笑,什么长公主,什么宫人……不管她在外有多威风,都无法改变她无根基的事实,她就是皇室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一把利刃,听话了便能享受荣华,不听话了也可随意折辱,与那些为奴为婢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清楚,即便杖责过了,皇帝也不会轻易放她走的。今日朝下这么一闹,他不仅会因为受到反抗而恼怒,更会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养虎为患。他会想清楚,扶摇阁为什么会事发,白羽及十万大军为什么没有进城,鸣泉为什么会出现在祁府里……
她要见他,她不能任由他们继续,她要将局势扭转……女子使劲浑身力气将身体翻转,俯趴在榻上,如同疯魔了一般想要爬下硬榻,爬出这间只能窥探屋外一丝光亮的牢笼。可她太疼了,后身仿佛被车裂过一般,每爬出一步都会令她痛不欲生,不知过了多久才折腾到榻沿,她却已经将力气使光了。
夜中死寂,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感受这样的无力感,是何年何月了,可她上一次被关在这样的牢笼里,又是为了保护谁呢?那个被自己守护、被自己信任的人,此刻还在那个男人的府里,受着非人的折磨吗?
她瞧不见月亮,也算不出时辰,只在头晕目胀间听到门口“吱呀”一声,冷风夺门而入,冻得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好冷……毯子……”她睁不开眼,只呢喃着。
“你这样冷心冷情的废人,也知道冷吗?”
质问的男声里带着讥讽,正在她头顶响起。
秦姝心中微微一寒,厌恶自己这番引颈受戮的模样,费力伸出手,拨开贴在面庞上的几缕鬓发,这才哆嗦着抬起头来,淡淡扯了唇角,“陛下来了。”
皇帝扫了眼四周,属实无落座之地,便径直坐在她的榻上。大手替她拨弄着身前的青丝,动作极具温柔,口中的话却在诛她的心,“听见朕唤你为废人,你很是不甘心罢。可你也确实是,不过是二十杖便受不住了,你这样的人,也配领朕的千军万马吗?”
女子只在闻之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不甘,可转眼间那神情便化作一阵淡笑了。柔美苦涩的笑意映在女子惨白的脸庞上,异样的易碎,那是一种不同于常的美,却恰好令对面之人如痴如醉。他想,若是她此刻愿意臣服,他或许也是会宽宥的,可她却道,“若臣真的是废人,那陛下就不会需要臣了罢?既已无用,不如放臣走吧。”
刘笙心中愕然,眼中柔情又冷厉起来,“你不要不识好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上半身,“臣在说笑罢了。如果陛下觉得臣无用,如果陛下已经将臣舍弃,那陛下就不会来见臣了。”
皇帝轻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生的底气。朕确实还在游移着对你的处置,既然你如此自信自傲,那不妨说说,朕凭什么留你。”
秦姝的想法得到验证,心中定了定神,言道,“因为陛下,仍很看好‘军绩定天下’。”
“因为陛下知道,只要天下大势由陛下而定,不管臣站在什么位置、什么立场,臣都拦不了陛下,任何人都拦不了陛下。陛下,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先帝。”
“有希望替陛下做到此番的,只有臣这个废人。”
男人的唇角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笑容来得快,收得也快,转眼就换上了一副审视模样,对她道,“阿姝,有时候朕是真的羡慕,你一个女子,既无家族,又无野心,怎就能让那么多有才之士为你驱使?”
他不止一次想要将许青霄收至麾下,皆无功而返,若不是此人一直被先帝所护,他定不会留下有这种力量、且不为他所用的人。
不过……他倏然笑问道,“朕突然想知道,等你走了,九层台的主子成了朕,许青霄是否就愿意易主了?”
女子的指尖不露痕迹地轻颤几分,面上浅笑,“彼时臣已然不在京都,他易主与否,臣又如何知晓呢?”
刘笙心中笑她的官腔,大袖一甩站起身来,“也是。到时你都看不见了,他安康易主也好,顽固领死也罢,都不是你能干预得了的。”
他偏头端详着她的容貌,又道,“至于,此番是否继续启用你所谓的‘军绩定天下’,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在三日后率兵出京了时间一到,你若还是无力无能,可就别再说朕不给你机会。”
这话中的意思模棱两可,秦姝属实参悟不透也来不及参悟,眼见着人要走,她几乎是本能的伸手去拽他的袖口,上身因失去支撑而瘫倒,她全身的力都聚在指尖,“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