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街巷间,空气湿润,有着这个季节难得的清爽。左邻右舍,还没有起来。老马头没有停步,轻手轻脚,快速穿过村子。
出了村,就是稻田。田野间飘着雾,如同轻纱,白茫茫一片。如潮的蛙声,从南大洋那边漫过来,顺着渠岸流淌。老马头周围影影绰绰,只能看出几丈远。
加着小心,老马头跳过水沟,上了湿滑的田埂。他拎着锹,找自家的田。低洼地里的水很深,稻秧只露出叶子。他也不管是谁家的,顺手挑开泄水口,把积水放出去。
老马头的地在锅坑里,水蒙了头,稻秧像溺水的人,只头发露出水面。老马头小跑着过去,探身提起泄水口上的蛇皮袋子。田里的水哗哗地涌进排水沟。
踩着田埂,老马头巡视着自家水田,仿佛能听见稻子们救命地呼喊。偶尔几只青蛙,呱呱地叫,似乎在催促他“快点,快点!”老马头听了,心疼得眼里冒火。
他是个孤老头子,打了半辈子光棍,无儿无女,倒是个好庄稼佬。席苗,耙地,插秧……他都自己来。侍弄二亩三分地,就像别人伺候老婆。自然而然,地里的稻秧,在他的眼里,就是亲生儿女。现在,自家孩子有难,老马头如何不急?
雨洪哗啦啦淌进排水沟,老马头心里有了底,开始往前巡察。他是个敞亮人,干不出被窝里放屁吃独食的事儿。沿着田埂,老马头一路走,一路瞧,看见水深的地块,主人还没来,就帮把手,把水放了。
农民把下雨,叫下钱。虽然马上要跨世纪了,中国农民,仍然是靠天吃饭。上自大国总理,下至小民百姓,风调雨顺,依然是他们共同的祈愿。
“扑通、扑通!”在水雾里走着走着,老马头突然听着几声响动,像青蛙跳水,可又不太像,顿时心里起了疑。虽然视野不清,可他计算步数,估摸着快到邵勇厂子外了。
俗话讲,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除了村里像他这样的光棍,谁会起得这么早?关键是哪里去不好,非到厂子周围转悠干什么?
南大洋像只牛奶桶,掉进牛奶里,老马头隐去了自己的行踪。可越是接近厂子,“扑通!”“扑通!”声音就愈大。老马头侧耳仔细辨了辨,像是硬物掉进水里发出来的。
终于看见钢厂的后墙了。老马头发现墙外的一截地上,丢着几块废钢铁。显然是从墙里扔出来的。大白天撞贼!老马头心里一紧,脸上却是一喜,“今天非逮个现形不可!”
老马头蹲下身子,心里暗暗埋怨老根:“同样打光棍,为啥睡得像条死狗?贼都摸进院子了,管干啥的啊!”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一个贼影趴着墙头翻出来,背对老马头往下跳。不等那贼落地。老马头冲上去,一把扯住袄领子,把贼拽翻在地上。
那贼仰面摔了个屁墩。刚下过雨,地上湿软。摔得不重,后背和屁股弄了一身泥。
“二喜子!怎么是你小子?妈了个巴子,说,你干啥来啦?”
兔子不吃窝边草。老马头没承想,被自己逮着的贼,竟是本乡本堡的。这让他大感意外,也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叔!俺能干啥啊!就是整俩零花钱呗!”
二喜子尕笑着,两臂撑着上身,想从泥地上起来。老马头上前一步,把铁锹举了起来,“别动!等俺问完了!”
“我说老马头,你是不是三鼻孔,非要多出一口气?我拿邵勇几块铁,干你个屁事?”
二喜子变了脸,坐在地上,指着老马头鼻子骂。
“你偷了东西,不嫌砢碜,还比秃尾巴狗还横。你再叫唤,别说俺掰断你狗牙!”
老马头撂下脸,凶巴巴训斥。
“你奶奶的才是狗,是没操过母狗的公狗!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二喜子咬着牙根,冲老马头大骂,骂出的话,更是难听,像刀子扎老马头的心。二喜子就是要用侮辱,把老马头的自尊撕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老马头气冲顶梁,血灌瞳仁,再次高高举起铁锹,“今天,俺就是打罪,也要废了你,为南大洋,除了你这祸害!”
说话间,老马头的铁锹挂着风就拍了下来。农村都懂,拍和劈的区别。劈,速度快,让锹刃朝上,非死即伤。拍,速度慢,容易躲。即便被锹背着上,顶多骨头被打断,不会死人。
二喜子见势头不对,顾不上满地泥水,吓得连滚带爬。耳轮中“啪!”地一声。回头一看,挂着风声的铁锹,拍在他刚才坐的地上。泥水溅起,喷溅到两个人的身上。
“老马头,咱们可是亲戚!你怎么下死手啊你?!”
二喜子差点吓尿了。惊魂未定,却不忘打击老马头。只是他见硬的不行,换成软的,打起了亲情牌。老马头并不吃这套,扒下二喜子的遮羞布,“邵勇跟你不带故?你不是跟莫文明沾着亲!可你不照样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