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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第12页)

夫妻两个往明珰楼验收头面,回转今阳时,已是日入的辰光。云湄例行去了一趟许家老祖宗文老太太的院儿里,请她一个昏安。

文老太太已是悬车之年,垂垂老矣,身子不大康健,思绪也时常混沌,但偏偏于嫡系血脉之上,倒是还留存有年轻时候操持一大家子的觉悟。自打江陵那头把下一代当家主母“宋三”嫁入了许家的门子,文老太太旁的子侄孙女也不顾了,独独总传云湄说话,柳氏不愿知会的事宜经她来告与,柳氏有意把持的权柄由她来下放,三无不时还耳提面命一番开枝散叶的事儿,总之目标鲜明,不将新晋的当家大娘子培植妥当,她是不甘撒手人寰的。

这不,今日,云湄又被她说了一通子嗣之事。

每每提到此事,云湄便有些讪讪,压根无法承诺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顾左右而言他。毕竟,她站着这个坑儿多久,许问涯就多久不会拥有子息。

到底是被催得有些窝心,离开时,她预备去讨许问涯一句话以作挡箭牌,顺带也试试许问涯是怎么想的,省得她往后面对文老太太,只有臊的份儿。

走至半途,姜姑姑快手快脚打斜刺里跟上来,从袖笼中掏出几封信。云湄垂眼一看,当即认出来了,那信封上的火漆,乃是她表兄乔子惟常用的紫藤图案。

因着表兄性情太清,所以替嫁一事,云湄并未知会过乔子惟。他满以为云湄仍在何老太太的老家,帮何老太太一位即将被吃绝户的外甥女打官司,送信也是往那儿送,再由何老太太安排的心腹牵线,悄悄转到今阳来。

因为个中的辗转太过烦难,是以,乔子惟送五封,云湄才会积攒着,寥寥地回上一封,比之二人从前的联系紧密程度,大幅减弱。

当下,云湄想到清源居有许问涯在,于是找了个偏僻的八角亭,先将近期的信件草草阅览一遍。

其实云湄同乔子惟天南海北,又不在一块儿长大,甚至在各自的生命中缺失了老大一片空白,实际还真没甚话好说的。这些年的来往通信,泰半都多亏了乔子惟单方面的坚持。云湄这厢总是不冷不热,若不是看在乔子惟是自己唯二的亲眷之一,他的母亲曾经又对她多有接济……外加一桩,乔子惟的脸蛋生得很是非凡,不然,云湄其实连那只香囊都懒得给他绣,也并不在乎他的现状。

云湄粗略地看了看这几封信,还是那般洋洋洒洒的大篇幅,细究起来,压根没什么正经事。

乔子惟的笔触,与许问涯大为不同。许问涯报喜不报忧,万事以妻子为先,一封家信十之有九的重点,都在妻子的身上;乔子惟呢,总是琐琐碎碎、事无巨细地朝她倾诉,恨不能把他的全部都一并叫云湄知晓个清白,譬如近期国子监内的人事、晋升上的排挤等,看得云湄莫名联想起自己在偌大一个宋府里摸爬滚打的苦难细节,原本平静的心境,无端也跟着烦闷不少。

唯一一桩算得上值得她侧目的正事,乃是最后一封信上所言的内容。乔子惟落笔写道,他近来的考评连着三甲,荣获了历事的机会,他顺势向上峰请命,希望能往洞庭任职,待得来年开春,便可一切妥当。

云湄这便晓得了,她这阵子老不给他回信,兴许乔子惟以为她在恼他读书慢,生了疏远的念头,不再把他当一个落叶归根的归宿。他这才急着放弃入六部历练的机会,自甘平凡地请缨洞庭。因为他知道,她最后是要回洞庭生活的。他及早在那儿打窝,兴许她才会继续考虑他。

云湄看着看着,眼里漾出零星笑意来,淡得很,有几分不赞成的讥诮意味。这表兄啊,明明比许问涯还要大上几岁,却仍这么毛毛躁躁的,稍微一阵子没搭理他,他自个儿就失张失致了,甚至还意欲舍掉大好的迁升契机。

云湄很不看好。至时候若是地方上经略失利,夫妻两个柴米油盐一有什么过得不舒爽,保不准要翻旧账,赖到她的头上。她不打算盲目相信谁的人品,哪怕这个人是表兄。眼下浓情蜜意,将来正经过起日子来是副什么样儿,谁又能预知得到。

于是云湄当即借了明湘掩在袖笼中的、一般用以随时随地书写手札的笔墨,稀稀落落地给乔子惟回了一封信。信上对他意图中断学业、赴任洞庭一事浑不表态,只说了说杜撰的近况,例行关心了一番表兄身体上的康健,便就此收笔结信,随手交由姜姑姑,托她周转,旋即自行往清源居去了。

路程中隐然传来几声鹰唳,云湄大为生怪,疑心自己听错。这今阳城里大多尽是些雀鸟和老鸹的啼叫,这类清亮的鹰唳,应当唯独郊外才有才是。

云湄不无奇怪地揉了揉耳朵,待得踏进清源居,眼帘随意一抬,下一霎那,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的窗格子下支起了一架横杆,上头站着一只翅膀耷拉的鹰隼,其皮毛油亮到了诡异的程度,双瞳淡绿,尖喙弯利,一双长翅挥动之下,传出阵阵依约的药香。

云湄对它记忆犹新——

它是客船惊变之际,带领刺客涉江而来的那只药隼!

窗边的年轻公子长身玉立,修长的指骨间或微微错开,抛下几粒吃食。而那药隼,早便失了曾经的赳赳气派,此刻正伏小做低地耸着翅膀,从架子上走来飞去,气势极弱地去叼含那些纷纷扬扬的食料,偶尔小心翼翼地呜咽一声,将脑袋伸至许问涯手掌下,转来转去地祈求他的爱怜,浑然没有半点属于鹰隼的锐利气度,倒像只

被驯服的怂鸡。

“太太回来了?”旁边有丫鬟挎着浣衣木桶路过,见云湄立在院门口,迟迟不迈过门槛,有些疑惑地出声问了一句。

在西窗下的许问涯循声看过来时,明湘亦适当推了推云湄的脊背。

此时此刻,云湄心腔里头仿佛揣了只惊惶的鹿,撞得她连耳畔都是一阵连绵不绝的蜂鸣。

……昨日才见过元狸,她很难不多想!

经明湘悄悄搡了一把,这才恍然记起,客船事发后,许问涯连夜吩咐舵手在羽州就近泊停,又在驿馆之内见了弈王,二人着意调查此事,应当打算以此对付宪王。

和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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