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酣痛,充畅地挥洒尽,两下里都冷静了很多。
云湄仿佛趴窝的猫,脱力地偎在许问涯身畔。
彼此的心跳声隆隆不止,互相传递。
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沉默。
从那一滴泪所带来的撼动之中抽离出来后,云湄复归镇静。为了解居,她调动思维,开始尽量理智地分析起缘由来。
这样顺风顺水的、在各色爱意里浸泡长大的世家麒麟子,忽然有朝一日,有一个图谋不轨的女人胆敢如此戏耍于他,得逞之后顷刻间弃他如敝履,他平生头一次毫无保留地付出的那些可观的、纯粹的、热烈似火的爱意,到头来没有得到哪怕是半丝的真情回应,这般由头至尾的欺骗、这样戛然而止的结局,定然会给一位从未吃过这种闷亏的、半生顺遂的大家公子留下前所未有的、不可磨灭的痕迹,令他辗转反侧,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也想不开,于是越想越偏狭,愈走愈偏执。
云湄先前不能理解他的行径,总是冥思苦索也想不通“何至于此”,是因为她经过多年的磋磨下来,早已无力谈论爱与不爱,每天一睁眼便是保命,挣钱。从前稚嫩时,她不是没希冀过,有谁能够救她于水火,开启一段酣畅的情缘,但后来在日复一日的如履薄冰之中,早便失去了异想天开的兴致。她不需要爱,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更是。这个男人现在对她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执拗,非她不可的偏执,每天对她倾注如火一般令人不得片刻松散空
当的爱与恨……倘若哪天他忽地想开了,决意抽身,闹得大起大落,她也依然不会感到有多么难以接受。
从小到大,云湄需要的只有两样:钱,和命。
有没有爱,无所谓。
打出生起,便一直陷在恶意里,五岁被卖后,更是荆棘丛生、折磨尤甚,在此水深火热期间,从没有谁来拉她一把、来爱她一场,她不也这么渡过来了吗?这便酿就了她寡情的性子,爱,于她而言从来不是刚需。
顺风顺水的人中龙凤能拿出最纯粹热烈的爱意,而汲汲营营十余载,才换得褪去奴籍、得以苟延的平头小民,没有余力去谈论浓烈的爱与恨。
云湄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回应身畔这个人,点滴的倾注,她可以摸索着尝试,可是沉甸甸的纠葛,需要刻骨铭心的解法,这令有心无力的云湄感到十分难办——她根本无法一下子回应到令他满足、填补他心中所有创痛的程度。
云湄其实是想好好商量一番的,关于她的何去何从,是短暂纠缠,腻味了便分开,抑或是为妾、为外室,还有,关于云意绥这个生在外头的女儿的安置。云湄很想与许问涯商讨一些现实问题。
可是他那厢呢,因为受到的挫折前所未有,记忆深刻,明摆着短时间内拗不过筋来,等闲是无法平心静气地与她言说这些的。
云湄思忖片刻,还是没有放弃与他沟通。趁着两下里俱都显得平和,她斟词酌句,想要以劝他重回正轨、莫要再枉费日月的由头,来牵出这些后事的安排,可是话都酝酿到舌尖了,偏偏又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那滴泪流淌而过的触感,仍残留在她的面皮之上。
一时让她根本无从劝起。
抑或是说,这样的触感,拨乱了她的心弦,让她再也无法如先前那般,维持理智地与许问涯协商破局的办法。
情绪泛滥。
隐隐心悸。
少顷,她只是苍白地陈述道:“许兆玉,你掉眼泪了。”
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称呼上的顺口,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唤了他的表字,如从前亲近时那般。
掉眼泪。
这是从未有过的极为脆弱的情态,尊严零碎跌破,许问涯却半句没有反驳,也没有接任何话,一动不动闭着双目,惟有呼吸清浅。
从始至终紧紧交扣的十指,在这一刻,鲜见地传来了松弛的讯号。云湄感知到了,眼睫微颤,犹豫片时,垂眸看去,视野里,果然是他缓慢抽走的手。
始终充盈的指缝之间,忽然便变得空落落起来。
他的手,其实与她摊开的指尖近在咫尺,只要她稍微追踪,便能重又亲密相扣起来。
帘幔将迷离的晨光筛得愈加朦胧,有一束细细的光瀑,恰巧切落那距离之间。
云湄踟蹰片时,并没有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