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湄这人有个特质,那便是愈是死到临头,愈是临危不乱。她有一套自洽的逻辑,一直以来奉行的圭臬,便是不见棺材不会掉眼泪。
不消多久,一计浮上心头。云湄脸上爬起些许为难的神色,赧然有之,羞愧有之,当下只摇摇脑袋,声音转细,蚊蚋似的,“不可。”
那浅儿扑通一跪,竟是磕起了头来,”
七太太,奴婢求求您了,那账本对我家小姐而言不可或缺,奴婢寻了半晌不得所踪,眼下好不容易有些迹象,求您舍奴婢看一眼,就看一眼,不然我也没甚可活的了……”
云湄压根不管她在扯什么,只顾演自己的,伴随着浅儿的逼迫,她皙白的娇靥上红晕愈盛,半晌才凑过去压声道:“闺房之乐,怎可为外人道?”
浅儿显然没承料想得到,毕竟柳芸与许问渊知晓的极其有限,只知道一宗“鬼鬼祟祟”而已,当下听了这话,一时哑然,失了应对。
云湄原本也不是应付给她看的。她趁机冲明湘道:“走罢,天色不早了,闹了这么一遭,只能赶明儿再去上房分说个明白了,没得叨扰了母亲和表小姐。近来的信,晚些寄送也行。”
一回身,果然这一隅闹出的动静不小,清源居那头闻讯派了两个健仆过来,瞧面貌,俱都是许问涯贴身惯用的人手。这俩都是习武之人,云湄确保他们来时路上听见了自己对浅儿的回复。
“太太没事吧?”其中一个恭谨道。
云湄由姜姑姑搀着入了双面廊,朝清源居的方向行去,只含混地摇头道:“误会而已。”
两个健仆对视一眼,见她遮掩,识相地不再多问,转身安置那浅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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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湄回到清源居,却左右不见许问涯的人影,她循着丫鬟的指引往明画堂去,却见屋门紧闭,便当许问涯有要务处置,毕竟这是他的小天地,往常也有这类事情发生。
云湄踅身欲走,背后陡然传来开门声,先行走出来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因着许问涯常有任务派遣,云湄与他打的照面不算多,多看了两眼才记起,面前这人似乎是许问涯身边那位叫全昶的副手。
奇怪此人见到她却不似往常恭敬殷勤,睃过来的眼神怪异得很,双唇翕张,欲言又止,半晌只侧了侧身子,露出明画堂内许问涯临案而立的身影。那侧影缄默,估算距离,应当闻见了她到来的动静才是,可他并没朝门旁投以眼神,只始终静静持笔,垂头作画。
云湄只当他们方才交谈完枢密政事,这才气氛凝重。她小声问全昶:“七爷这是怎么了?”
“呃……他……”全昶实在憋不出来几个字儿,他眼下甚至都不知该以什么称呼来唤这个女人,挠着脑袋杵在原地良久,最终深叹一口气,只模棱两可地提点道,“您…悠着点儿吧。”
言罢似是无法承受这吊诡的、山雨欲来的气氛,明哲保身地径自匆匆走了。
云湄迷惑地目送着全昶的背影,心里开始升腾起疑团。从前许问涯再是忙碌,亦断断不会将朝堂上的情绪带到居处来,也不会对她有半分迁怒——所以,全昶那句叫她悠着点儿,是怎么个意思?这就显得极其怪异了。
难不成是刚才花苑里发生的一切,已然叫许问涯知晓了?手札一事,他也获悉了?这般快么?
云湄稳了稳神,提步走近,余光中陡然闯入晦暗的色调,令她的视线先行落在了案头平摊的画纸之上——这才瞧清许问涯压根没在勾画,平滑的纸面上尽是淋漓的墨团,大小深浅不一,这代表他刚才兴许是在沉思。
待云湄不乏疑惑地探头细瞧那幅画,脑袋闯入许问涯凝定的视野,他仿佛将有所觉,恍然垂目,看向云湄的脸。
云湄也抬目,同许问涯视线交汇。
许问涯眼眶微红,整个人静默沉闷,如若蓄着一股亟待纾发的劲力,而他在竭力忍耐,半晌,竟反而还能对云湄勾出一个笑弧来,若无其事地将毛笔挂去笔架,腾出双手来,一左一右地捧起云湄微凉的侧脸,一壁堪称轻柔地抚触着,一壁放软了声调,温和地问道:“娘子怎么去了这般久?”
“发生了一些事……”云湄水眸中流露出羞怯与慌乱,垂手绞着腰间的丝绦,细声道,“郎君要听么?我做了一件冒犯郎君的秘事,险些被有心人戳破了,怕是要闹得没脸。”
意外地,许问涯却并不追问内情,他静静听罢,指尖沿着耳廓抚上的她的发顶,顺着摩挲的频率,一字一顿说道:“既然我回来了,娘子就该时刻待在我身边的。那些杂事,管它做什么?”话里携带着强调的意味。
分明她留了钩子,许问涯这厢竟也不曾顺着她的话头加以询问,倒是令云湄一时失策了,眼睫眨巴,愣了愣。可这事儿非得先在许问涯跟前过个明路,才好办的。
她见许问涯双眸干涩泛红,满以为是受了冬季里的朔风侵扰所致,是以侧身抻臂探了探,将桌案对头的窗屉子给掩上了。再转身回来,许问涯仍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瞧,随着窗扉的遮盖,原就稀薄的天光泰半阻隔在外,他上半张面容溺入黑暗之中,愈发辨不清其神色。
云湄感受到威压,悄悄咽了口唾沫,鼓起精神循循善诱:“非是我不陪郎——”
“你该叫我什么?”许问涯以指腹压上她红馥馥的下唇,脸上的笑意遽然褪净了,声调亦然转硬,“这便忘干净了?”
这是他从前鲜少有的情状,可云湄满心惦记着手札之事,一时间也未曾深思探究,只从善如流地改口:“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