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竟是如此可笑,崔溪疑心夫婿变心,又怀疑自己害她,才生出报复之心。可崔溪明明是能画出辽阔山河的山水居士,却被妻子这个身份困在了情爱之中。怪不得景平帝说女子困于情爱便会面目全非,但让她面目全非的罪魁祸首,是这世道,是她的夫婿,让她困在婚姻中,让她失了自己。
而初雪晴,却在这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后宅腌臜的一环。
景平帝继续道:“还有先太子妃之死,朕未料到,此事你也会怀疑到朕身上。朕连贤王之子都能放过,又怎会害嫡亲的子侄?其实……先太子并未薨逝,只是他不愿被困在这座宫廷,抑或是……他知道朕的心思,便主动提出让位,诈死离京,而他的妻小,也只是诈死随他离开了。他虽无治国之能,却是至纯至善之人,为了成全朕的雄心,甘愿放弃高位。”
福来忙补充道:“初大人,先太子真的没死,他只是需要一个正当理由,离开这座皇城,先太子妃,是有孕了,在身子安稳后,才死遁随先太子游历天下去了。奴才的确最早是跟着陛下的,陛下怕先太子遭人算计,才让奴才护着先太子的,奴才是谁的人,先太子一直是知晓的!”
福来分辨不清初雪晴的神色,心急如焚:“初大人,您若是不信,我可取来先太子安顿好后给陛下的亲笔信,您一看便知。”
初雪晴的思绪渐渐清明,她没有再要求看信,只看向景平帝无力的双腿,问:“陛下的身子,为何会这般?”
景平帝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朕为何取消正旦大朝,如今又在寝宫接见众臣?皆因朕已疾病缠身,不良于行。”
初雪晴才意识到,她已许久没见过景平帝站起来了,而数次进宫,不是请脉的时间,却见到桑复海从景平帝寝宫出来,原来竟有这一层原因。
“你不必惊讶,朕这病是由毒引起的,当初被困王府,虽想方设法出来了,但并未料到贤王会对朕用毒,好在毒是慢性的,桑院使已为朕悉心诊疗,只是发现得太晚,一些症状已压不下,如今连站都困难。朕虽压下这个消息,但想必贤王余党也知道朕中毒之事,终会有一日拿这个做文章,朕需要在一切失控之前,找一个人,托付江山。
“这个人,只能是你。你做朕的皇后,待朕西去,辅佐朕的幼子,肃清朝政,整顿山河。只有托付给你,朕才放心。
“朕的争位之路,虽免不了权谋诡计,但始终都有尺度在心,不会陷扶持自己的谋臣于危难之中,不会戕害嫡亲兄长及他的子嗣,更不会因忌惮而伤害边境大将。朕争位,是为了实现开明盛世,而不是为了独揽大权。”景平帝的声音虽然无力,可却莫名字字铿锵。
事实真相与初雪晴所想大相径庭,可细细思量,又觉得一切有迹可循。
可即便知道一切真相,她一时也无法接受后位。古来幼子登基,都需要摄政大臣或太后辅佐,而摄政大臣无疑有篡权夺位的风险,也难以让众臣心服口服。但一个被婚姻绑在皇权上的太后,是辅政的最佳人选,尤其是,一个不会有自己子嗣的太后,只能一心扶持幼帝。
景平帝又道:“你这般聪慧,也肯定能看出来,朕的确有私心,朕不想牺牲你的姻缘,可朕不只是一个濒死的人,更是一国的君主,朕要为这江山,做出最好的安排。”
初雪晴未料到事实与她看到的竟这般不同,可无论她是否愿意为后,景平帝的时间都不多了,“陛下,微臣理解您的立场,但……”
“你莫要急着拒绝,朕知你方才一直在激怒朕是为了什么,你想用自己的绝境,唤醒天下女子。那就依你,朕会公布你的女子身份,假作君臣失和,把你打入大牢,引出贤王余党,委屈你在牢中待一段日子。至于后位,你可以趁这段日子,好好思量。”
于是,福来去准备了一些鸡血,洒在初雪晴身后,假作她已受刑。
她顺理成章进了刑部大牢,后来,景平帝派人告诉了他裴霁曦近日的所作所为,裴霁曦所做的,激起了更多女子的觉醒,一切,都如她所计划的那般发展。可唯独这断了的袍角,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原是想,留下那个旖旎梦境,自己坦然赴死。可事情的发展,已超出她的控制。
他们甚至,不能有一个体面的道别。
*
京城中最热闹的节日当属上元节,往日的上元节,从十四开始举行灯会,纵然冰天雪地,花灯装点的街市仍旧人声鼎沸,往日拘在家中的女子都趁此佳节出来游玩。
今年的灯会,却和往日不同。
本应在灯市中惬意游玩的女子,竟趁着灯节的混乱,集结在一起,在热闹的街市中游行起来。
游行的队伍里有老有少,但还是年轻女子居多,她们并不似肆意闹事的宵小,反而井然有序地穿行在灯市之中,向着路过的人们发着印制好的纸张。
纸张上是莲觅拟的诗,诗中列明了历朝历代的杰出女性,尤其着重说了当朝,驰骋疆场的舞阳将军、杏林妙手桑静榆、商会会长叶馨儿,那些看似女子本不能涉猎的领域,都已有人在熠熠发光,如今还有治世能臣初雪晴,让世人知道女子不仅能打理好后宅,更能打理好天下。
可悲的是,如今困住女子脚步的,更多是她们自己,不仅困住步伐,更有甚者裹起了小脚。
灯市上的商贩接到了这首诗,和身旁的伙计叨念着:“这群女子疯了不成,初大人都已经在牢里关着了,她们还看不清形势,竟然在灯会闹事!”
伙计小声回道:“听说啊,初大人原本被定了秋后处斩,可那长戎小王子看上了她,非要娶她回去做王妃,这才拖着没有定初大人的罪。如今这传言出来了,这帮女子就不干了,让这么一个功臣去和亲,这不是打咱们大宁的脸呢!”
那商贩也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初大人要不是女子,那可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她怎的就是个女子呢!”
旁边也有个夫妻摊,那女商贩听见他们话,啐了一口,喊道:“女子怎么了!那北狄的君主如今还是个女子呢!我看你们这群男的就是高高在上惯了,受不了女子比你们强!我这生意今儿也不做了,我也去跟着她们,一起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