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娘……”林堂和林阳再也忍不住,像离弦的箭般冲了上去,死死抱住了阿娘,也抱住了阿娘怀中那个承载着父亲一切的坛子。
少年人的哭声撕心裂肺,是失去庇护的幼兽的哀鸣,手指紧紧抓着冰冷的坛壁,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早已消逝的温暖。
林二虎也早已是老泪纵横,他颤抖的手紧紧抓着腰间的白布,如同抓住弟弟的肩膀,口中反复呢喃着,声音里是无尽的悲凉与追忆:“三弟啊三弟……三弟……”
林宅的白幡,早在收到噩耗那日便已挂起,只是,那场本该举行的丧仪,因三婶尚在越州宴隔离而延宕。
如今,三婶归来,带着三叔的骨灰,面对着同样沉浸在悲痛中的家人。
林二虎和三婶强忍悲痛商议道,眼下越州初定,百废待兴,人心未稳,且他们终究是客居于此,不如,索性不再在越州操办正式的丧仪。
待这场席卷大地的瘟疫彻底平息,他们一家人,要齐齐整整地带着老三的骨灰,回到北地,回到那个叫五井村的地方。
那里,有林家的祖坟,有他们的爹娘,落叶归根,林三虎如今该回到父母的身边,长眠于故乡的黄土之下,这是他们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林暖自然也同意,但她暂时不回林宅,而且现在整个江南东道还处于封禁状态,只能再等等。
越州城的城门终于缓缓开启,沉重的铰链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宣告着一段炼狱时光的暂时终结。
然而,这迟来的“解封”,不过是给满目疮痍的江南东道画上了一个流血的句点。
这场席卷天地的瘟疫,如同无形的飓风,终于耗尽了肆虐的力量,留下遍地狼藉。
临安、广陵,这些江南最繁华、人口最稠密的州府,曾是人烟辐辏、市列珠玑的锦绣之地。
瘟疫初起时,恰逢凛冬,那最初的几声咳嗽、几场高热,被轻易地归咎于冬日寻常的“寒症”。
医馆药铺里,坐堂的大夫们捻着胡须似乎有些难以确认,不过也没有完全警觉那悄然潜伏的杀机。
直到死亡不再是零星的噩耗,而是成群结队地叩响家门;直到邻近的几个小县城因疫病而如同鬼域的警示传来,州府大员们才如梦初醒,惊惶失措地拉起警戒。
可惜,一切似乎有些晚了。
当官府的告示终于贴满城垣,当富户们紧闭高门、点燃艾草时,底层的百姓早已成片凋零。
狭窄潮湿的陋巷里,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刺目的白幡,哭声日夜不绝,又渐渐被更深的死寂取代。
街市空荡,店铺紧闭,只有裹着草席、散发着恶臭的尸体,被麻木的收尸人拖拽着,丢上堆满的板车,运往城外那日益扩大的乱葬岗。
瘟疫的魔爪起初似乎避开了土氏族的高院,只在墙外徘徊,然而,高墙之内并非净土。府中的管事、采买的仆从、洒扫的粗使丫头、看门的壮丁……他们如同维系庞然大物运转的无数微小齿轮,不可避免地要与墙外的疫病世界接触。
当第一个倒下的仆役被发现时,恐慌便如毒藤般在深宅大院内疯长。
纵有高墙深院,锦衣玉食,又如何能抵挡那无孔不入的瘟神?仆役成群病倒、死亡的消息接踵而至,仆役的尸体被草草抬出角门,与巷陌间的贫户尸骸一道,汇入那通往乱葬岗的死亡洪流。
绝望之中,自然也有人萌生了北逃的念头——跨过那条浩荡的大江,或许就能逃离这片瘟神肆虐的土地。
然而,当他们携家带口,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奔到江边时,面对的却是比瘟疫更冰冷的现实:空茫的江面上,连一片帆影都看不见!
这些年,江南士族为了割断朝廷的控制,不惜毁坏连通南北的桥墩,断绝交通。
朝廷岂会坐视?反制之策凌厉而彻底——精通官船营造的匠人,多年来被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