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瞥了一眼卢清祥那掩不住疲惫和一丝浮躁的神态,心中了然。
三叔三婶未免太过溺爱放纵,竟已允他开荤……
不过若他真铁了心不愿再考,倒也不是不能运作,给他谋个出身,只是……卢清哲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算计:卢家未来真正的核心,只能是他这一脉嫡长,也罢,且让这小子自己选,选了,便怨不得旁人。而且三叔,别以为他没查到这几年的小动作,想动摇父亲和自己的位置,也得看能力行不行!
思及此,他面上不动声色,转而再次拍了拍陈行宁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鞭策:“知远,会考之途,百倍艰难于乡试,你更需加倍勤勉,切莫懈怠。一路奔波辛苦,先下去好生歇息吧。”
“是,学兄!”陈行宁深深一揖,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退出了中堂,接下来的谈话,已非他所能听,也非他所愿听。
待陈行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卢清哲才缓缓踱回主位坐下。
堂内只剩下兄弟二人,气氛陡然凝重。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杯壁,目光沉沉地落在卢清祥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子诺,三叔和三婶对你的期望,可不仅仅是眼前这个举人功名,他们盼着你再进一步。你可学学知远,他的底气不如你,初进书院的时候学识都不如你,你看看你这会!”
卢清祥被堂兄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怵,但一种莫名其妙的执拗和不甘仍支撑着他争辩:“大哥,你也知道我这次乡试不过河北道上榜四十三名!这会试,我去了大体也是白费功夫,徒惹人笑罢了!我们卢氏在朝在野的叔伯兄弟还少吗?我何不早些从一县之令做起?脚踏实地,积累资历,未必就比那些进士差!再说那陈知远,他自然需要拼了老命,不然哪有资格给我们卢氏做狗……呵呵,他的终点不过是我的起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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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以后不可以这般说话!”卢清哲难得发怒道,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就失了体面。
卢清祥被卢清哲这么一吼,倒也清醒过来,微微低下头,讷讷说道“大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卢清哲见他态度尚可,软了语气说“不说陈知远,子诺,你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感,又循循善诱“子诺,你要知道眼下举人尚可授实缺县令,但朝廷取士之途日严。不出十年,举人出身,恐怕连下县的县丞、主簿都需争抢了!所谓一步慢,步步慢。”
他把事情摊到明面上,若这小子还是选择举人选官,三叔也不好说自己什么,人嘛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卢清祥却不以为然,甚至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大哥你也说了,至少‘这几年’举人还能做县令!等我熬上几年资历,做到同知、都尉,那些新科进士不也才刚起步做个县令?起点高低,未必决定终点!”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朝廷内做官规矩太多,还不如地方来的自在,他仿佛已看到自己成为一方大员景象。
卢清哲的眉头锁得更紧,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堂弟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眼底那份盲目的自信,他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勾,但还是放缓了语气,祭出长兄的威严:“此事……为兄还需慎重思量。三叔的意见,至关重要……”
“大哥放心!”卢清祥立刻接口,语气急切,“爹娘那边我自会去说!他们早就盼着我成家立业了!早些入仕,早些安定下来娶亲,也好让爹娘早日抱上孙子,承欢膝下!他们定然是乐意的!”
他动用“成家立业”、“抱孙子”这样的世俗圆满来打动堂兄,可他不知道面前的嫡堂兄卢清哲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不给卢氏惹祸,孬一点就孬一点吧。
“唉……”卢清哲看着他,最终只是揉了揉眉心,仿佛被堂弟的短视和固执弄得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罢了,你也累了一天,先回房歇息去吧。此事勿要对知远说起……”
卢清祥知道卢清哲其实已经算告诉他了,只待明年侯官,“是!大哥也早些歇息。”他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行礼告退。
转身走出中堂时,他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少年得志的意气重新在他眼中燃起,带着几分即将挣脱束缚的轻快。
他心中默念:大堂哥当年不也是从县令做起,一步登天走到今日高位?我卢清祥,一样可以!他沉浸在自己的憧憬里,步履间甚至带上了几分模仿卢清哲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