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汴州都护府的朱漆大门内,便鱼贯而出数名身着整齐号衣、神情肃然的仆役。他们手持泥金描红的精致请柬,分头策马,奔向城中各处下榻的新进举人处。那请柬上,赫然是都护府的徽记与“鹿鸣宴”三个端方大字。
陈行宁接到这代表着身份与认可的邀请函时,心中并无太大波澜,只有踏实感。
这“鹿鸣宴”绝不仅仅是一场庆祝乡试高中的欢宴,更是踏入仕途前最重要的人脉场。
乡试上榜五十位新晋举人,无论最终能否在会试、殿试中更进一步,此刻都已踏入了官绅阶层。
他们同属河南道,又是同科之谊,天然的纽带已然形成。未来数十年,这些人脉或将成为同僚提携、或为地方呼应、甚至可能成为朝堂上的援手。
官场沉浮,独木难支,今日席上多一分交情,明日路上便可能少一分阻碍。
宴设于都护府后园一处临水的敞轩。华灯初上,水榭生辉。
身着锦袍、意气风发的新科举人们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美酒的醇香、佳肴的香气,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热络与试探。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身着彩衣的侍女如穿花蝴蝶般轻盈侍奉。都护府的重要官员亲自出席,几句勉励之词便引得满堂举杯,气氛推至高潮。
陈行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席间,他跟着卢清哲在太原府出席过大大小小不少宴席,已经不是那个蜗居小村的穷书生,他懂得很多席面礼仪,知道很多的规矩。
他主动向同科举杯,言辞恳切,不卑不亢;与几位家世显赫者交谈时,亦能引经据典,谈吐风雅,既不失礼数,又保持着自己的风骨。
此刻席上人人皆是满面春风,一团和气。无论心中是否暗藏较量,是否已有派系之分,至少在觥筹交错间,大家面上都是一派“同年情深”、“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过三巡,陈行宁白皙的面庞已染上薄红,眼神也带了几分朦胧的醉意,但那份从容却未减分毫,依旧把握着每一场对话的分寸。
待到宴席终了,月上中天,陈行宁才在秦云飞的陪伴下,踏着微凉的夜露返回租赁的小院。
酒意彻底上涌,脚步已有些虚浮,半个身子都倚在了秦云飞结实有力的臂膀上。
夜风吹拂,非但没能驱散酒意,反而让那份压抑了一晚的、因巨大成功和复杂社交带来的疲惫与放松感,更加汹涌地释放出来。
刚推开小院那扇熟悉的木门,一眼便看到在廊下等候的林暖。
温暖的灯光勾勒出她清丽的身影,如同喧嚣浮世中一处安静的港湾。
陈行宁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醉意朦胧的眼中仿佛燃起一簇温暖的火苗。
他挣脱了秦云飞的搀扶,踉跄着几步上前,不由分说便紧紧抓住了林暖的手腕,带着依赖和眷恋。
“阿暖!”他声音含糊,却异常清晰,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种孩子般的执拗,“阿暖,谢谢有你……”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刻进心底深处,“阿暖,幸好有你……真的,幸好有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掏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有林暖的身边,他才能卸下所有防备,只余下最本真的感动与温柔。
林暖看着他醉眼朦胧中那份毫不作伪的赤诚,心中涌起的更多是无奈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她试图抽出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看着他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林暖最终只能轻叹一声,任由他拉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抚:“好了好了,知道了,快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