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禾跪下,压声道:“老爷,我有一句话想说。”
“说吧。”
“称呼不妥!”
天高皇帝远,老太爷亲自挑出这几家跟过来,县官是大管事的孙子,吃赵家的米长大。里外都是自己人,叫声老太太怎么了?她老人家劳苦功高,为赵家生了五子一女,老太爷常说亏待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连死三个儿子,伤心欲绝,说几句好话哄哄她而已,又没向朝廷请诰命,哪来的不妥?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老爷在这,竟敢当面说他母亲的不是。这赵家禾怕是疯了!
屋里屋外鸦雀无声,家正惊得忘了掩饰,焦急地转身去看老爷的脸色。
老爷垂眸,面色如常,好似有意装没听见,放家禾一马。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费尽三毛七孔也要拿下他。家清借身子遮挡,悄悄将脚后跟往弟弟那边拐,碰他,催他。
你怎么不上?
家明暗地里骂娘,悄悄将脚往里收。
家正看在眼里,暗忖:这些蠢货,只会越掺和越乱。他将棉帘子放下,进来请示:“老爷,老太太赏雪有一阵了,我领家禾过去劝一劝。”
“你去就行了。”老爷摆手,突然说起了别的事,“家禾,至忠走前提起了你,他祖籍溯州,和你算是同乡,你可有意跟了去?”
家禾抢着答了:“老爷,小的姓赵,早忘了溯州事,怕是伺候不好赵大人。”
他本姓曹,在廖家服侍十年,官卖时,契上仍是曹观。入了定江城,才改姓赵,前赵非后赵,他说这话是在表忠心。
老爷默然,半晌才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抬头睥睨,冷面含铁,接着说:“方才这些话,谁敢往外传,家法处置。家人亲戚,有一个算一个。”
众人跪地应是,心里恨着那口出狂言的小子,只想活剐了他。偏老爷好似被灌了迷魂汤,对他言听计从,如此冒犯竟然不恼,把他们全轰出去,单留下了他。
“凡立嫡子违法者,杖一百,徒三年。其嫡妻年五十以上无子者,得立庶长子。朝廷早有明文,他们视而不见。嫡庶不分,家宅不宁。皇上、先皇早有不满,看在祖宗份上,只训诫已是网开一面。可惜……唉!该劝的,该说的,我都做了。锦衣玉食尚不知足,欲壑难填……”
老爷摇头长叹。
“老爷心里坦荡,无需畏惧。”
老爷苦笑,抬眼问他:“他们猜那些事都与蒋家有关,你信不信?”
家禾深知不能心急,先装糊涂,小声答:“小的不敢妄言。敢问老爷,这蒋家是哪家?”
“老夫人外家,她娘家早没了人,一直寄养在蒋家,这些年,几位舅太爷常和府里往来。有些不好的猜测是……”
“已故大老太爷?”
老爷默认。
为了让外甥女有个好前程,把挡路的国公世子除了,如今再帮她清算碍眼的庶子,说得通。
家禾在杌子上坐了,背对着他答话:“太打眼了。”
“没错!我才是长子,如今我好好地活着,他们家要真有这样的野心,也不用等到今时今日。”
那是因为你读书读傻了,迂腐不知变通,爵位送到你面前你也不会要,杀了不如留着。
“未必就是家里人,国公爷高洁清正,从不同流合污,难免得罪人。兴许是……”
老爷摇头,又是一叹:“老二科考受挫,这十五六年,酗酒无度,逃不过一个醉死,迟早的事。老三耽溺花木,尤其是柳叶桃,居处前后都有。此物有毒,屡劝不动。老四死在外边……我不愿胡乱揣测,又说服不了他们。”